谭熙荣
年轻人流行闺蜜一说,异性闺蜜也不鲜见,让老年人满腹疑虑,似长了见识。
过了花甲,我也得了个男闺蜜,姓陈,小我一岁。
说是男闺蜜,虽同性,但从不曾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。山下最后一排房子,我们都在其中。有什么声响,彼此都听得到。以前打拼在外,接触不多,而今退场在家,成天混在一起。出门打牌散步什么的,我一关门,他便随即出门,我们一前一后,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,招引同伴,凑成一桌,或者慢成或长或短的队伍。他话不多,也不善言,有时说出一句话蛮噎人的,然遇到精彩的段子,往往重复三五次却使人不腻,常常令人捧腹。我们喜欢合作一些短喜剧,拿某某人事开开玩笑,自己也欢喜其中,哈哈作乐。这当然没有损人的意思,无论主观还是客观。我若外出,他必定问我几日归来,知道了时间不长,则脸露笑意。我知道他回来了或不再出门,喜笑颜开,犹如畅饮一壶美酒。如此关系,不知算不算得闺蜜?
男闺蜜是个美男子,高大,硕壮,天门高,肤色滋润,性情内敛,颇有女人缘。他穿戴光鲜,虽不一定是名牌,但色彩款式,外套衬衣,蛮有讲究,从不将就。好马配好鞍,男闺蜜年纪不小,帅气未减。近些年,他头发愈少,溃不成军,索性自己买了剃刀,日日刮成郭冬临,我一高兴,就叫他雷巴脑(方言,即光头),或者怂恿他的外孙敲他的光头,外孙天真无邪,真的照办,他笑笑,或者轻声制止,不急不恼。
不少的时候,散步的队伍只剩下我们两人,这时候,可听到他不少干货。祖父如何风流,某某的曾祖道行高深,某某夜里敲窗,某某和某某行了不轨,有时叮嘱我千万莫说,说跟谁都没讲过。这时候,他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,关不住,几乎是滔滔不绝,和之前判若两人。即使这样,他臧否人物也有分寸,不说过头话。男闺蜜对他人的亲近与褒贬,不看重人家的权势,不在乎他人的穷富,惟在乎是否正气,是否有正能量。这很合我的脾性,也是我们能够走到一起的根本原因。
因为成分的原因,男闺蜜受了不少白眼。卑微的他处世谨慎,自然言语不多。这种影响,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。低调也成就了他的人缘,同伴也好,亲朋也罢,都喜欢他。老婆性急,嘴辣,男闺蜜性子再好,夫妻也难免磕磕碰碰。每每开战,大嗓门的岳母不论曲直,全判女婿有理,且将女儿修理一顿给女婿出气。这让做女婿的一直感怀在心,对待岳父岳母,与父母无二。老人家去世多年,男闺蜜说起岳母,脸上写满幸福和感激。当然,男闺蜜与妻子的战争,仅限于口水战,从未付诸过肢体。十几岁那年,男闺蜜烧炭失火,将自己烧成重伤,一个女孩不顾羞涩,与人背着他下山,这个女孩后来就成了男闺蜜的妻子。妻子将勤与俭演绎差不多到了极致:一天不做事,心里就闷得慌;能省则省,从不乱花钱。男闺蜜给妻子买衣服,总是注重品质,可价钱不敢实报。一件几百元的衣服,说几十元,妻子才会接受,如果实话实说,就要挨骂了,甚至闹着退货。骂归骂,叨唠归叨唠,男闺蜜感恩于妻子的好,心里总装着一个忍字。我们谈到女人之于家庭的作用,男闺蜜说尽管妻子脾气不好,可少了她绝得不行,没有女人就没有家。我十分赞同他的女人观,并向同伴反复灌输。
男闺蜜兴趣不多,却醉心于牌桌。早年间,闲时一天三场,很少缺到,通宵达旦也是家常便饭。后来颈椎有了毛病,夜场慢慢少了,白天两场,差不多雷打不动。他出牌慢,少有差错,是同龄中的高手。他的牌德也好,牌友都爱找他玩。比如我,为了跟他共桌,忍受了他抽烟的嗜好。他平常本来很少抽,可是一上桌子,烟瘾就来了,比一般人还抽得厉害。他的妻子一见他抽烟便骂开了,我则煽风点火,一旁阴笑。可能是理亏吧,就算妻子把天骂出个窟窿,男闺蜜也不回应,不过烟还是照抽不误。我在家里,时常听到他不断咳嗽的声音,感叹瘾君子的坚定和执着。
遇上修路搭桥一类的善举,男闺蜜常常是第一个举手,态度明朗,慷慨激昂,不计较得失。要钱出钱,要力出力,乐在其中。也对一些小肚鸡肠者嗤之以鼻。我见过几次这样场面,这让我跟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。人与人之间,三观相合,容易相近。当然,还得三观正,三观不正,即使一时相好,时间一长,终究要分道扬镳。两个同样自私贪婪的人,又怎么能好到一块呢?不可能。我能有男闺蜜这样的邻居,加上另一个老陈,真是福气。我们一同散步,一同开玩笑,一同喝酒,一同打牌,一同买雷锋帽,一同在火塘边喝麻子茶,一同笑看人生,相处无间,兄弟一般,老实说,那是挺让人羡慕的。
男闺蜜有三个女儿,一个比一个孝顺。结束了打工的生涯,男闺蜜终于可以在家安度晚年,女儿们又是买东西又是微信转账,让老头笑逐颜开,幸福感十足。听说父亲这向打牌没什么手气,二女儿手机里嚷嚷没关系没关系,随即发来两千大钞。我为男闺蜜高兴,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,又有了这么好的三朵金花,该好好享受生活的美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