熙宁二年(1069年)到熙宁八年(1075年),这7年,是两宋历史上一个罕见的喧嚣时代。
这个时代,以宋神宗从江宁府(今南京)召王安石入京,迅速提拔他为参知政事(副宰相),全面推行“新法”而拉开帷幕,以王安石第二次罢相、黯然退归江宁而奏响终止符。王安石在宋神宗全力支持下,紧锣密鼓推出了均输、市易、青苗、免役、方田均税、农田水利、保甲、保马、将兵等十余项“新法”,期待以近似大规模政治动员和国家运动的方式,一举解决“三冗”——冗官、冗兵、冗费——重压下的北宋王朝面临的财政危机和社会痼疾。
这一揽子新法在朝野引发了轩然大波:在风气日趋保守的朝堂之上,围绕每一项新法的酝酿制定出台,新法派和反对派都要吵得面红耳赤,势不两立。不论是贤名甚著的元老重臣,如富弼、欧阳修、范镇、文彦博、吕公著,还是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,如苏辙、程颢、范纯仁、陈襄、刘挚,一旦与新法派议论不合,便以各种方式被摈斥出中央决策层;同时,一些比较陌生的、年轻的面孔,很快出现在官僚体系的各个关键岗位上。
在两宋迄今的褒贬不一、聚讼纷纭的众多史料中,对王安石却有一个相当一致的评价,就是说他性喜“强辩”:“强辩自用”(赵抃),“强辩背理”(《宋史》本传),“率以强辩胜同列”(邵博),“直是强辩,邈视一世”(朱熹)……王安石等人的“强辩”,先在传统史学中被脸谱化、污名化,后在聚焦社会经济层面的现代史学中被边缘化,其实还有值得重新审视的价值。
广泛而激烈的政治辩论,在北宋历史上不止一两次,不过,熙宁时代尤其独特。朱熹说,比起汉唐,本朝胜在“议论”,“自仁庙后而蔓衍于熙丰。若是太祖时,虽有议论……无许多闲言语也”。所谓“熙丰”,主要指熙宁。到元丰年间,王安石早已退出政治舞台,神宗亲自主持变法,国是既定,喧嚣不再,议论反而显得沉闷,甚至有些压抑,到了元祐初年,之前被压抑的议论又得到了一轮释放,可视为熙宁的延续。
当然,除了王安石的辩论性格和才能,皇帝的个性和施政作风,宋代政治决策中颇受研究者重视的“对”和“议”,皆为政治辩论的展开提供了机会和场域。
新世纪学者倾向于从政治而非社会经济角度来解读“王安石变法”的历史意义。所谓政治,涵盖了人物、事件、制度等。当然,政治思想是一个复杂的领域,具有多层次性。准确地说,作为政治思想底色的政治观念,探索行动者习染的政治思想结构(某种意义上可称“常识”)如何影响了制度、政策及其他政治活动,也就是思想与政治、社会的互动。
据说,在新儒学的刺激下,宋代是先秦诸子以后政治思想最为活跃的时期。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的许多重大命题,如天命、人性、王权、君臣、正统、华夷、礼法,等等,历数千载之演进,至宋代已发展得十分成熟。在现实政治中,这些思想元素以或潜或显、或强或弱的方式影响着宋人的倾向和选择。(据《王安石“强辩”考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