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锐
一位阿姨托我到乡里买正宗的土鸡,放出话来,说是长期需要,只要货真,不论价格。
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乡里人,我还真没喂过鸡鸭,自己也没有辨别土洋的能力。这到哪里去帮她物色呢?
本来是想请姐姐帮忙打听的。结果姐姐说,如果不是熟人,外面即使到农户家里也难买到正宗的土鸡,有的是买来的洋鸡种,回家用饲料拌点土鸡食喂,充当土鸡。有的是土鸡种,但为了长得快,关在笼子里不放出来,天天喂饲料,用灯光照着长。她自己倒是喂了几十只鸡,每一只都是她留好自家的土鸡蛋,然后用抱鸡婆一窝窝孵出来的。她的鸡不吃饲料,只吃谷糠和菜叶,每天田野山坡四处跑,一年养到头也长不了别人家养一个月那么大。她也不指望鸡长蛮大,反正都是留给自己家里吃和送人情,吃个健康和安心。我开始替阿姨说好话,告诉姐姐那个阿姨人可好了,你卖给她正宗的土鸡,她会感激你的。姐姐被我说动了,问要买几只,我极笃定地伸出四个手指头。姐姐头摇得像拨浪鼓,不行不行,卖可以,但最多卖两只,不能多给,她要留着生蛋的。两只就两只,但要挑最大的,我讨价还价。
姐姐不知道土鸡的价格,正准备打电话问岭后那家前不久卖了土鸡的邻居,侄儿回来了,很笃定地告诉姐姐,土鸡五十元一斤,说完还补充一句,那还不一定有我们家的土鸡真。姐姐犹豫了,把头转向我,“她能接受这价格吗?”我脖子一抬,“只要货真,不还价。”眼也不眨就替阿姨打了包票。
鸡们天黑才从四面八方陆续回家,姐姐说:“今天不喂食了。”我纳闷,咋不喂食呢?姐姐说:“本来就贵,喂食会更重。”我半天没弄明白。两只鸡,八斤多一点点,算八斤,四百块钱。我若无其事地和姐姐一起抓鸡绑鸡腿,姐姐忙完转身又去了菜地,抱回来一大把蔬菜,说:“乡里的小菜,不要钱的,送给阿姨吃。” 装好小菜,又从冰箱拿出一条腊鱼,说:“这么贵的鸡,我硬是不忍心卖给别人,再送条鱼吧。”接着,又拿出一小袋自家池塘的小鱼虾,也顺手塞进了袋子里。
我是晚上骑车给阿姨送鸡的,阿姨热情地请我进屋,端茶拿吃的,不亦说乎。我不会拐弯抹角,直接告诉阿姨两只鸡四百块钱。阿姨是个识货的,很爽快,叮咚付款,并且对购鸡的赠品特别满意,再三表示感谢,回赠姐妹两大袋红枣。
回程至半途,我停下进建宁驿站,边释放边看手机,阿姨发来信息说,是正宗的土鸡,感谢姐姐,并发来一个小红包请我转交,我把红包转发姐姐,并说还有一包红枣暂时寄存我处。姐姐不但不要红枣,还说我帮她送鸡,红包也让我收着。
两个素不相识素未谋面的人,你敬我一尺,我还你一丈,让我这个中间人渔翁得利,不仅多得一包红枣还另得一个红包。天空的月亮似乎格外圆,只要有钱就来劲,我心情一片大好,骑着小毛炉哼着小曲儿一路狂奔。
“哐咚”一声巨响,黑咕隆咚的,我的小毛炉直接撞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大货车的屁股下,我第一反应就是慌忙转头狂奔,夜色中,路边的饭店里有人听到响声跑了出来,我头也不回地装没看见,只听得耳边风呼呼作响。
是夜,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,大货车被我撞坏了吗?需要维修吗?那得多少钱?车主有钱吗?那里有监控吗?会有警察来抓我吗?肇事逃逸得判多久?牢里的大姐会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吗?会每天要我倒马桶吗?被单位的人知道了怎么办?越想越害怕,越想越后悔。姐姐和阿姨都那么有良心,生怕占别人一点便宜,我就这么自私自利,人家车停路边没招我没惹我根本没动,我要瞎哒眼去撞一下,居然还肇事逃逸。如果车主是个穷人,如果他上有老下有小,如果修车需要好多八多的钱,如果……我的良心开始痛了起来。
第二天一大早,一夜未眠眼睛眯肿的我,决定把小毛驴推出来前去自首,眼尖的弟弟问:“前面怎么撞出那么大个窟窿?咋回事?撞车了?”遭受了一晚上良心谴责的我,此刻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,我把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弟弟,希望他能帮我壮胆,陪我去交警队。弟弟听了哈哈大笑,“他的大货车违停在路边,晚上没开报警闪光灯,责任在对方,你要去找他,要他赔偿,要他修车。”
我轻快地骑上小毛驴,甩给弟弟一句话,“不要赔偿,不要修车,我要良心过得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