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明
这两天,桂花姗姗而来,终于开了。
我家院落里有两株大桂花树,如伞如盖。重阳节,寒露后的第三天,我在暮色里下班回家,从车里一出来,清冷粘腻的空气里就有了桂花香。我在由灰而黑微弱的光线里找到了一簇簇亮色,逐一触摸,感叹桂花终于露面。奶奶立在大桂花树下,仰起头说:“你来看,里面开了好多桂花!”我走进树下,跟她一起仰头望。光线中黑比灰的用料又足了些,根本看不到花,但花香馥郁。奶奶也许是用鼻子“看”出来的。
今天凌晨五点我突然醒来,大概是桂花香气从打开的一页窗格中弥漫进来,叫醒了我。此时窗口有一团朦胧的灰白,但房间里还是沉甸甸的黑。桂花的香气隆重得我近乎能够感受到它流动的路线,如同漫画中食物香味的波浪形线条,一直绵延到我周围。在这种祥和的气味里,我舍不得即刻又睡下。
记起孩子有一本立体绘本,叫《中秋节》,书里展示了中秋节的由来和习俗,也描摹了节日氛围,一家人在院落里赏月吃月饼,围墙边的金色桂花挤满枝叶间,由于太密,仿佛有动感,像锅里的爆米花,一瞬间膨胀起来的,又像雨后的春笋蘑菇,齐刷刷冒的头。孩子前两年看书时,就问过我们这里中秋节为什么没有这么多桂花。事实上,由于近几年的中秋节天气都热烈得与夏天无异,桂花闷着绽不出花,已经赶不上中秋节的点。
比如三年前的那场桂花来得就比今年的更加漫不经心,在十月底才悄然开放。然而不开则已,一开即能瞬间让大家自觉把先前的抱怨和指责都吞进肚中,沉醉于盛大的花事氛围里。
我们这里有漫山油茶树,通常在霜降前几天开园捡茶子。油茶孕育周期长,一年到头忙不停。前脚刚采收完,后脚就急匆匆又开始开花。山上,突然一个晚上,山茶花就商量了好的似的,爆炸了似的,一树树雪白就翻滚起来,连绵成片,把山头重新刷了个颜色。有这种相逢的机遇,田间和路边成行连片的桂花也不甘示弱,黄的金桂,红的丹桂,也一股脑儿地迸放、炸裂、燃烧。虽然个儿小,但精致,一根细丝撑起四扇花瓣儿,成百上千,成千上万,轰轰烈烈,大有点壮美不必在我,但必定有我的味道。
桂花盛放时,车停在树下,只需一个晚上,车上就落满厚厚一层桂花。垃圾桶立在树下,垃圾桶飘出的就会是桂花香。或者地上什么也没有,花朵就在金桂树下画一个个金圈儿,在丹桂树下画一个个红圈儿,满天满地的热烈。
我以前在滁州喝过一种桂花粥,小金花点缀在白米粥里,花瓣饱满,颜色金亮,香气诱人。好几年过去,我对那色泽和味道还念念不忘。除此,也喝过桂花茶,吃过桂花糕,都因香气感受到愉悦。于是我和姐姐带着我们的小孩开始收集桂花。彼时我的孩子两岁多,她的孩子一岁多,两个小孩走路都急匆匆,踉踉跄跄,给他俩穿上两件相同的红彤彤的卫衣,就像秋天里两朵硕大的迎风而动的红花。我们把雨伞撑开,反扣在地上,摇晃树干或用竹竿轻敲树枝,桂花就簌簌而落。一部分落进伞里,倒出来有一大盆。更多的像春雨,浇在两个小孩的头上、身上甚至是咧嘴大笑的口里,那些笑声比鸟鸣还清亮。
桂花开,又迎来了一个香气四溢的秋天。欢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