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前狗

金家玉

我喜欢家的门前有一条狗，这里说的是土狗（中华田园犬）。你看在乡下，它就那么坐在门前，或在屋子旁走来走去，将那个家、那一块地的气氛带动起来，显得朴素，亲切而有生机。生机来自一种声音与活动，比如狗吠，狗活泼的脚步，狗的呼吸，狗围在主人身边的那种亲昵与信任。

当这个村子里面人越来越少，那些狗在大路上走着，会让你感到一种生命力的存在，它减少了一定比例的冷清。它若站在一个家的门口，就是这个家里面还住着人，这是一种氛围，是一种人还在这里生活的感觉。就像从一个窗子里飘出做菜的气味，生活的气息就有了，你知道这个家有人住着，而且擅长做饭。如果狗不在，或家里面只有老人，氛围就变得清冷，在行人经过或风吹草动时，狗突然发出吠叫声，那种冷清才被突然打破。

其实狗也伴随一种孤独，一部分人因为孤独才养一条狗，如果一个村子里连狗也没了，那一种空荡就在所难免。如今在有些村子，你走在路上只能看到极少量的人，而且多为老弱。

狗像是一种乡愁与习惯，一种生存的象征，有一种氛围是牛在地里面吃草，发出哞哞的叫声，这是乡村最后的烟火气。它不仅由人构成，也由人和围绕着人的某些东西构成。有人也许会有狗，然后会有一头牛或一些鸡鸭鹅，然后会有几小块菜地，然后会有柴火或一两棵果树，时节一到，喜庆地开花结果。鸡鸭狗们就在这门前树下转悠，这也是一种生活的模样，将这一带的生活热闹起来，显得温情可爱，这是我喜欢的一种氛围。

有些东西的消失就是人的消失，是某种情感的消失，某种念想的消失，或记忆的消失，记忆消失是一种真正的死亡。

我巴不得村子里的狗更多些，牛羊之类的也要多些，最好马也有几匹，它们可以到田野山坡草地上去走走，如果路上没人，它们可以去大路上溜达溜达。但狗是最亲切好养的，也与人最亲近。尤其像这样的村庄，青少年全都出去，中年也走得差不多，留守的都是些老人，新事物偶尔进来，给这些老人带来些不甚了解的改变。老人们大多是守旧的，也已经毫无野心，只想着在老家安享晚年。狗是最合适在这儿生活的，它们能够有田园，也能陪伴老人。我喜欢看到一条或几条狗跟在一位老人身旁去散步，去田间的路上悠闲地溜达。狗多么开心，它也会让人开心。如果人实在无法陪伴他们的亲人身边，那就让狗来做这件事。当狗在老人的脚边走来走去，那是一种小小的热闹，老人会跟狗聊聊天，虽然狗不回答，但不影响一种人与狗之间的默契。

狗对人的忠诚是温柔的，是血液里的，有些狗的神情与人有些相似，譬如那眼睛，我说不出哪里相像。我几乎会喜欢每一个性格上有狗的优点的人，这里说的是单纯、平静、自足、朴素，聪明但不自大和复杂，那种对身边人的感恩与稳重，那种信任与始终如一，这些全是人性中珍贵的东西，当我在心里觉得这个人很像狗的时候，这是种赞美。

有时候你会惊喜地发现，在某些村子，狗无处不在，它有时候甚至追赶车子，追赶一些突然经过的路人。有时候狗在墙头，我们叫它墙头狗，狗在路边，我们喊它路边狗，狗在门前我叫它门前狗。狗还在树下、河边、田野、菜地、桥头、井边，狗还在铁轨旁、商店旁，有时候狗在狗窝旁睡觉，有时候狗趴在那吃东西，大多时候它们的表情是类似的，它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。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讲，我总会觉得人不如狗。

有一段时间，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狗，一般情况下它飞快地冲出来迎接我，让我觉得自己对它来说无比重要。它耳朵灵，有时我还在家对面的马路上，它就知道了，不顾一切跑到我跟前。狗太真诚了，这是一种动物对人的爱。

有时我回家没有看到它便会四处找它。旺财！旺财！我大喊。

我妈说我小时候回到家第一件事找妈，现在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找狗，我说，妈肯定是在这里了，但是狗到底去哪儿了？我妈说狗有狗的事儿，我说我也找它有事，于是在门口大喊，它便飞速赶回。我发现狗跟我有些像，狗身上有人性，人身上也会有狗性，我也喜欢溜达，喜欢到大路上去，有时也爱一个人待着，偶尔做些没脑子的蠢事。狗比我接触的其他动物更通人性，它仿佛能听懂我讲话，我喜欢和它待在一块儿。

有时候，狗的记忆似乎比人更好，它们也总是记得家里的人，总记得那份恩情，甚至也善于等待和忍耐，对一份真情信任到死。我们见过太多狗对人的深情厚谊，这是狗带给人最纯粹的感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