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立力
你说,你和金光家是隔壁邻居,院子连着院子,山墙挨着山墙。你二人年纪相当,一块儿长大,一块儿上学,一块儿参加工作,关系不一般。逢年过节,都要回去陪父母过节。然而不知从何时起,只要金光回来了,你便心里发怵。
你打小就认生怯场出不得众,遇见生人生地方便心里发怵。家里来客,你躲进里屋不敢出来;父母逼你出来见客,这是礼数;你硬着头皮出来冲客人道声您好,蚊子般大声,不管听没听见撒腿便跑,算是尽了礼。父母叹气,骂你裤裆宝。好在你对学习不怵,除在课堂上不积极发言外,成绩尚好。
相比之下,金光几乎就是你的反面,聪明伶俐,见人嘴甜,讨人喜欢;能说会道,小小年纪便能上台演讲,期期都是班干部、三好学生。从小看到大,村里人都看好他,夸他今后定会有大出息。
上大学那会儿,你们不光同班,还同寝室。人家说近朱者赤,可你那发怵的毛病却一点都没改变。大二那年,系里排练话剧《雷雨》,金光非把你拉去饰演剧中戏份最少的鲁贵。紧张排练了好些天,有模有样;但演出时你一见观众便忐忑不安,手脚无措呆若木偶;台下起哄,你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。金光知你“怵疾”难医,没再难为你。
大学四年,因了这毛病,你寝室长都没当上个。金光却是一如既往地被人认可,既是班长又是系学生会主席,风光无限。
大学毕业,你被直接分到了乡镇中学,金光则被留在了县一中。金光青年才俊,儒雅俊朗,很快处上了个美女同事,而后结婚生子,顺顺当当在县城里安了家。没几年功夫,便成了县一中的副校长。
一次都回家过节时,金光倚着院墙对你说,老待在乡镇中学不是个事啊。鼓动你调入县一中,他去运作。只是人事权攥在校长手里,校长说了算。金光要你去校长家里走动走动,这事他不能代替。
你一听上门求人便心里发怵。金光不知你参加工作踏入社会后,那发怵的毛病不愈反增。你怵串门,怵牌局饭局,尤其怵上。情愿原地踏步踏,也不愿去校长家里找不自在。弄得金光很不高兴。
求人不如求己,既然进城无望,你只有退一步想。乡镇中学好哇!熟门熟路,没必要去生地方。乡里空气好风景好人心清静,不像城里那般纷繁嘈杂。乡村教师月月还有补贴,没啥不好的。
你再无他念,尔后在亲友的撮合下,与镇卫生院的一位护士喜结良缘,安家镇上,算是扎根乡村啦。日子如镇头清澈的溪水一样而缓缓流过。
不料人生也会搞笑,怵上的人却要面临上位。这年老校长到点退休,校长一职谁来接任?领导与群众都认为你是不二人选。你自知自己端不起肩膀,缺少霸气,这校长当不了也不愿当。上面接连派人来做工作,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,赶鸭子上架。无可奈何下,你只好求助金光。金光高升了,分管教育。
你在微信里给金光留言道,本人才疏学浅,毫无行政管理能力,且时常犯怵,校长一职难以胜任,恕不能从命。望成全勿扰,让我好好教书育人吧。切切此盼!
终于作罢,你仍是布衣教师一枚。
这些年你与金光少有一见,除却在电视里,便是在回家过节时偶遇。金光会招呼你过去坐坐。金光很忙,来找他的人很多。你坐在那儿听旁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,尴尬窘迫如坐针毡,只好脚底抹油中途借故溜走。下次即使金光招呼,也不敢去。
后来,你索性将自家大门轻轻带上。来找金光的客人中难免不有你的同学熟人,你怕遇见,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。更担心那些拎着礼品的熟人见到你躲躲闪闪。这样做,正好也给金光一个提醒。
许是根性所致,也许是你骨子里的怵性作怪,渐渐地,你们多年的发小再熟不过的人变成了生人。这发怵的顽疾,怕是要伴你一生了。
前一阵子金光突然没了音讯。
是日你在微信里看到则消息,金光出事了,进去了。猝然惊愕,惶惶不安,你沉默了好一阵儿没有说话。
这年春节,你照例领着老婆孩子回去陪父母过年。只见金光家冷冷清清,大门紧闭,两旁仍贴着上年留下的对联。祈年年岁岁山河无恙,愿家家户户幸福安康。
这几天寒潮来袭,大团大团的雪花掉了下来,白茫茫的世界一片真干净。你赶紧拎了些年货过去。
你说,这次你没有发怵,果断地敲响了金光家的大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