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师,我不姓刘了,我要改姓龙。”一个小女孩怯怯地对老师说。
“为什么呀?昨天姓刘,怎么才一天就改姓龙呢?”老师问。
“我大姐二姐都跟我妈姓刘,我再姓刘,就没人跟我爸姓龙了……”
“那你可要想清楚哦,班上姓刘的多着呢,要姓龙只有你一个哦。”
“要是爸爸不管学费,我们就不能上学了。”小女孩着急地说。
“原来这样啊”老师被逗乐了,摸着小女孩的头说: “不上学怎么行呢,那老师得帮你改姓龙!”
这个缠着老师要改姓的小女孩,就是我的妹妹。
懵懵懂懂中,也得知父亲是因为土改遭受家庭变故从小就离开了故土,在这个小山村长大,被外婆(我们称奶奶)相中做了上门女婿。对于我和姐姐上学报名随村中大姓跟母亲姓刘,父亲从没说过什么。日后也常说起妹妹改姓的故事,分析父亲 “不管学费”的玩笑中有一定的“威胁”。 从记事起,父亲特意撰写神龛对联:彭城教子忠诚良善,武陵遗训苦读勤耕。这彰示着家里同时供奉着刘家和龙家两族祖先,我们深知在父亲心里他是离家不离族的。即便是上门女婿,他的女儿中理应有一人随他姓龙。但我们更相信“不管学费”纯属自我解嘲的玩笑,因为此后来看,不管我们姓刘姓龙,父亲提供学费毫无怨言,而且认为学费与教育之间的关系也是“一分钱一分货” 。他舍近求远,鼓励我们无一例外地考进了离家几十里以外的县办中学,乐此不疲地承担着乡村中学无需缴纳的寄宿费、伙食费、补课费。异姓姐妹生活在一起,并无异样,但这种平静在生活中却经常遭到冲击,尤其是一次做客伯父家,伯父的盛情更是让我们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。
时代风云变化,父亲兄弟离开故土后,伯父又响应国家号召回到故地植树造林,阴差阳错地和伯母成为了国营林场里吃皇粮的双职工。从有记忆开始,林场就是我们向往的乐土,来到这里,不用砍柴火、打猪草,不用喂猪放牛,甚至不用挑水做饭。和堂哥堂姐们一起去职工食堂吃钵子饭,放下筷子就可以到职工会议室看黑白电视,别提有多舒坦了。放暑假了,姐姐又一次带着我和妹妹来到林场,渐渐长大的我们,心里终究牵挂着家里,担心父亲外出做工,农活家务都得母亲一个人承担,是断断忙不过来的,住了两天后我们向伯父告辞回家。刚喝酒回来的伯父一听我们要回家就嚷开了:“怎么才来两天就要回家?伯父家少你们吃少你们喝了?不行,得再住些日子!”
我们执意要走,懂事的姐姐甚至带着我们在水井边打好了两小捆猪草要挑回家。眼见留不住我们,伯父朝我们吆喝道:“一定要回去吗?那就这样,姓刘的回去,姓龙的再住些日子!”
我和姐姐顿时呆住了,但立刻反应过来:“哼!不留姓刘的,姓刘的才不赖在龙家呢!”一人背起一捆猪草气呼呼地就走,也不管妹妹了!妹妹见状,赶紧哭着跟上来,就这样,我们在伯父醉醺醺的挽留声中狼狈地回了家。
回到家中,三姐妹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伯父留客的情景,最终不免落到了:“姓刘的回去,姓龙的再住些日子”这句话上,惹得父母亲相视哈哈大笑,继而安慰我们说:“你们不管姓刘还是姓龙,伯父都疼爱着呢。”
是吗?我和姐姐却不这么认为,好像从那以后,每次到林场去,总会有老乡指着我们问伯父:“叔叔家的女儿,哪个姓龙?”直到大家都弄清楚是最小的姓龙。后来见面就指着妹妹说:是你姓龙吧?然后要看着我们三个一一点头,才算是打过招呼。不知道是他们的确对妹妹的认同感更强,还是妹妹对那里有更多的归属感,多年以后,妹妹说起那里的人和事,于我而言,却有些生疏了。特别是妹妹提到她高考落榜时,老乡们都鼓励她:“姓刘的都考上了,姓龙的也要考出去,去复读,有伯父出钱呢!”每到这时,我和姐姐就要揶揄两句“要是父亲不同意,伯父会不会供你复读?”“听这话,要是伯父也不出钱,龙姓家族说不准会捐资供你复读呢!”
没能随父亲姓也就作罢,有些时候父亲还得随我和姐姐姓刘,这却有些说不过去,可父亲却从不辩解。
姐姐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,父亲高兴地办起了升学宴。请来县办初中老师来赴升学宴,老师们一口一个:“刘师傅,恭喜恭喜!”父亲一愣,继而欣然应答。更有趣的是前来赴宴的老师中,有一个正是我的班主任,发现父亲是木匠,请父亲前去学校为他打制结婚家具。在学校的时间久了,父亲和老师们处成了朋友。年轻老师们涨工资了,邀上“刘师傅”喝一杯,房间里少个简易书架,招呼“刘师傅”送一个过来。在老师们看来,这个“刘师傅”是个有远见、重视教育投资的父亲,直到父亲把妹妹送到学校就读,老师们才恍然大悟:原来“刘师傅”不姓刘!但见面依旧以 “刘师傅”相称,父亲依旧响声应答。
其实,在我和姐姐的同学朋友口中,父亲的身份经常是“刘叔叔”,偶尔还有人得知原来我们并不随父亲姓龙的情况下,甚至还要担负“继父”的恶名。多年以后说起此事,还不免喷饭,但我和妹妹婚后一段时间,终于为父亲正了名。
婚后,同为教师的我和妹妹又住在同一个小区长达十多年,小区里的住户基本上是本县教师。邻里同行,自然联系更加密切,来往之间得知我们是姐妹关系,迎来了大家半信半疑的质疑:“你们真是姐妹,不是亲姐妹吧?”
“千真万确,一点不假。”
“亲姐妹怎么一个姓刘,一个姓龙呢?”
经过多番细细解释后,大家似乎终于确信了我们嫡亲的血缘关系,也对身为农民的木匠父亲培养女儿的眼力和能力表示赞赏。父亲偶尔来小区走走,热情的邻居们会指着我和妹妹特意招呼父亲说:“你是龙师傅,刘老师和龙老师的父亲,刘老师是姐姐,龙老师是妹妹……”
每当这时,父亲含笑连连点头,脸上写满了自豪,因生活奔波而佝偻的背,似乎也挺直了不少。偶尔还会来上一句:“在老家之外被称作‘龙师傅’,还有点不适应呢。”
原来,在父亲心里,姓“刘”姓“龙”都不是事儿!
(作者简介:刘美华,中学教师,渌口区作协会员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