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方敬新
1957年春节前,母亲带着我和二妹,告别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偏僻山村,来到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朱亭和在这里工作的继父一起生活。“乡里伢子进城来”,11岁“土冒的我就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”。
我们是傍晚到的,继父煮了一大盆鲜鱼为我们接风,这是条刚从大河里打上来的足有四五斤重的大草鱼,又鲜又甜。从小到大,我就没见过这么大更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鱼!第二天上午,我特地跑到有这么大鱼的大河去看,河面那么宽阔,水流那么平缓,有船停在河边,还有船在河中行驶。啊,这就是我小学课本上说的长江支流湘江啊!
在乡下,做饭是烧柴,柴烟呛得人眼泪直流。这里却是烧无烟的煤球和不用花钱的炉渣。星期天,同学小魏便邀我去捡炉渣。我便拿着二齿扒、竹篓,和他去了2里多外的朱亭火车站。火车头停下了,司机卸下一大堆炉灰,又用水把红红的炉灰淋熄。车头开走后,我们也不顾灰尘和烫手,争先恐后,用二齿扒从炉灰里扒出炉渣捡到篓子里。回家后,母亲用它煮饭炒菜,无烟炉渣冒出蓝蓝的火焰,一会儿饭菜就做好了。后来才知道,这个炉渣,其实是焦炭,比柴火火力强,也更环保。
在乡下,是挑塘水做饭,这里用水是去大河里挑。家里只有一只桶,就和街对面邻居借一只。有次,我去还桶时,桶脱钩不小心把邻居的桶摔了。虽然没摔坏,但桶碰撞麻石被摔的痕迹很明显。我做了错事,一连几天都不敢去借桶了。邻居问我母亲缘故,母亲说,他怕你讲不爱惜你家的东西,不好意思来了。邻居笑着说,没关系啊。随即主动把桶拿来给我用。
在乡下,母亲每天熬夜纺纱、种菜做饭、缝补浆洗,扯猪草、煮猪潲、喂猪,晚上还要在队上评工分时为我争工分。一天到晚她忙得脚不沾地。我除了上学读书,回家还要做作业挑水淋菜上山扒柴,天快黑时杠着满框扒来的枞毛回家,才吃上母亲给我热在锅里的饭菜。记得有天清早,我去山坡上挖树兜,树兜的旁根已被我锄断了,下面的主根也被我锄断大部分,我便蹲在下坡,两手抱着上面的树兜向内扳,一使劲,主根断了,我人却朝坡下滚去,我急得乱抓,幸好抓住旁边一棵小树,才没滚到下面的深沟里!回家后,本想和母亲说说这险遇,表表功。一看到她昨晚纺纱到天亮那疲惫的神情,我就说不出口了。
到这里后,母亲不用那么辛苦劳作了,我也用不着出工淋菜扒柴了。有一天,我得了腮腺炎,牙有点痛,我便撒娇不吃饭,母亲就背着我从这里走到那里,一边走,一边还微笑着说故事哄我。我在母亲背上,感觉暖暖的,心里满满的装着幸福,深深体味到她的温馨。
先父在我8岁时因病丢下我和母亲还有三个妹妹去了另一个世界,我现在的继父,是在我们一家五口挣扎在生死存亡线上时,拯救我们的大恩人。虽然他给我买过皮球,让我玩过他的佩枪,但他不苟言笑,从没听见他说过喜欢我的话。到这里后,有回我感冒了,睡在床那头的他发现我发烧,立即开灯起来,到处找药,在给我吃了3小格清凉片后,他就再没睡着,隔一会摸摸我的脚,隔一会起来又摸摸我的额头——从此,我知道他其实是爱我的。
这年4月,8岁的二妹出天花,窝在家里几天快好了,这天,她憋得难受,趁母亲没注意,拿了桌子上的两毛钱,跑到街上买了两个油坨吃了。吹了风又吃了油腻,回来后,她就发烧,抽搐,病情严重。母亲急得不得了,连忙请镇上的医生来看,经过十来天治疗,终于把妹妹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。1954年在乡下时,我7岁的大妹得了俗名叫“汗毛疔”的病(其实是伤寒吧),因医疗条件差,没得到有效治疗,仅3天就去世了!大妹当时躺在床上望着我,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至今令我心痛不已。假如这次二妹在乡下得病,结果恐怕不会比大妹好!
1957年底,国家号召压缩城镇非生产人员,继父是镇领导要以身作则带头执行。我和母亲、妹妹3人响应号召又要回老家。而湘江的大鱼,火车站的炉渣,使我念念不忘;邻居的友好,父母的疼爱,二妹的得救,让我刻骨铭心。来到这有温度的人文福地朱亭一年,见识多多,脑洞大开,令我感恩感动。临走时,我捧着小魏送给我的日记本,看着他在空白页上工整地写着“永不分别的友谊”的话语,止不住泪流满面!
(作者简介:方敬新,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员,株洲市作家协会会员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