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周慧文
我那识字不多的妈,面对问题时,不紧张、不抱怨、不发怒,而是一边做着家务,一边随口迸出一句句俗语,以四两拨千斤之势,直切要害,直击人心。
大约十一二岁那年吧,贺叔叔来我家做客,饭后寻我和姐姐开心,说他有两个儿子,年龄正好与我们相仿,哪个愿意做他媳妇,就喊他声“爹爹”,并承诺下次来会有礼物相送。小小的我一听说有此等好事,立即仰着头,甜甜地叫着“爹爹”。贺叔叔开心不已,然后望向我姐姐,可我那榆木脑袋的姐姐不但不喊,而且狠狠地瞪了贺叔叔一眼,又以更凛冽的眼神鄙视着我。
贺叔叔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,在一个雨天,送来了一双锃亮锃亮的小皮鞋。待我连坐在桌前吃饭都抱着小皮鞋,终于惹恼了很不开心的姐姐。她突然从凳子上弹跳起来,一把抢过我怀里的皮鞋,向门外用力一甩,我那心爱的小皮鞋不偏不倚躺在了门前鸡鸭常年啄水的臭水沟里。
我瞬间暴跳如雷,蹭地站起扑向姐姐,而坐在桌子对面的妈依然不紧不慢地夹着她的菜,扒着她的饭。
矮小的我被姐姐打得趴在地上,边号啕边喊妈。忍无可忍的妈站起来二话没说,径直去灶屋拿出一条木板子,秉承她一贯打人不打脸,骂人不骂短的风格,先朝趴在地上的我一顿拍,然后让姐姐主动转过背来让她拍打。
打了败架,还挨了妈的板子,自然是伤心太平洋啊,躺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,待劳累不堪时,发现妈和姐姐都已离开桌旁,洗碗的洗碗,扫地的扫地,我只得自个儿悻悻地爬起来。可当目光再一次望向臭水沟里的小皮鞋,顿觉生无可恋,不顾大雨跑出去。
那天下午,在小学围墙下溜达了一圈,在后山的桔园里钻了几个来回,最后躺在一条干涸的水渠里。直到夜色越来越暗,躺一会坐一会又站一会的我,越来越害怕了。不一会儿,家里飘来的饭菜香让我垂涎三尺,只得从水渠里爬出,慢慢地,悄悄地走回了家。
妈看到我进来,没有惊喜,没有责备,只是以平常口吻说道:“自己去拿碗,盛饭吃。”委屈的我还站在原地,妈却说:“天大地大,吃饭最大!”
我家是四属户,那个年代,妈独自带五个年幼的孩子,作田耕土,煮饭熬潲,一年四季,风里雨里,家里外面,辛辛苦苦,所以她没有很多时间来与我们讲道理,当我们五姐弟家务没做好,学习退步,粗心做错事时,她也从不会在饭桌上说道,或者开骂。
饭后,一家人围灯而坐,姐姐在对面,得意洋洋,对我挤眉弄眼。埋头做针线活的妈,一边理着线,一边轻轻地说:“姐妹,只有这一世,没有来世。”就这一句话,将我们姐妹间即将爆发的战争给扼杀在摇篮里。
第二天,妈在灶前切菜,我在灶后烧火,聊起昨天的事,我依然气愤不已,质问妈:“姐打了我,你还打我,让我伤心,一下午没回,你不担心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吗?”
我妈一脸得意洋洋地说:“家鸡打得团团转,野鸡打得满天飞。”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挥舞得更快更响了。哎,我还能怨恨什么呢?我是她的“家鸡”呀。
我的妈,勤俭节约、任劳任怨、宽以待人,是劳苦大众的普通一员,但识字不多的她在面对问题时,脱口而出的一句句俗语,以四两拨千斤之势,将问题轻轻巧巧地解决了,且很有力地教导了我们。怪不得,现在我们姐弟能和睦相处,友善他人,并且遇事不纠结,不钻牛角尖,这也算是传承了她的优秀基因吧!
(作者简介:周慧文,湖南省作协会员,出版个人散文集《抖落》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