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倪 锐
下大雨了,女人慵懒地站起来,转一下酸疼的脖子,左右各拉一下往下坠的披肩,走到阳台。冷风夹着雨水朝窗玻璃直扑,水花溅起好大一朵,窗外的树在风中使劲直摇,大雨肆无忌惮地抽打在大树身上,然后在地面形成一汪汪水流,奔涌而下。
女人裹了下衣领,锁紧了眉头。天空不知是啥时候开的闸,雨下个没完没了,没日没夜,都忘了关闸了。
转身,至客厅,电视机开着,这个家的电视似乎永远锁定在中央七台,军事与农业频道。女人坐定,啜了一口茶,把目光投向屏幕,电视新闻在报道某省某州的某县一个山村突发山体垮塌。
女人心里一绷,立马站了起来,眉头锁到一堆。
场面十分惨烈,垮塌方量巨大,约八百万立方米,堵塞河道两公里。女人没有八百万立方米的具体概念,但可以感知它的巨大。两公里,女人能清晰地从脚下丈量到村口的那棵老樟树。女人紧张地张开了双唇,手不由自主地捂向嘴巴,眼里满是恐惧。一片泥石流的平坦大地,丝毫看不出往日村庄的秀丽,没有地震后的狼藉,也没有洪水的汹涌波涛,显现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。
女人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放到了胸口,并紧紧地攥着。
某省的某部队出动重型搜救队,轻型搜救队,医疗救护队共约五百余人赶赴现场。一个画面:一群迷彩服徒步十余公里赶到现场,他们在使劲用手挖,有的把挖出来的大石块搬开,有的在使劲用木棍撬,有的跳到洞里还在挖……
另一个画面缓慢移动,字幕显示:某部队连续抢险四十八小时的子弟兵就地休息。一双满是泥巴的雨鞋伸了出来,迷彩裤上全是泥巴,晒得黝黑的手臂,被刮了无数道伤痕,一件橙红的救生衣垫在脑袋下,就那样摆放着歪在小巷的青石板上熟睡的泥巴脸;紧紧挨着的是另一双脱了雨鞋,千层百皱泡得发白的双脚,四仰八叉地像摊面饼一样摊在那里的稚气的小模样;再过去,同样是一个迷彩泥人,不同的是,他歪靠在小巷的围墙边,嘴巴斜张着,手里拿着一瓶水,正滴答滴答往下滴水呢,这喝着喝着,就睡着了;再过去,一只脚穿了泥鞋,另一只鞋子不知跑哪儿去了,又黑又红的手臂上满是泥沙,脖子上全是勒痕;再往前,一只手臂给队友枕着,自己枕了个红砖头,眉头上的沙子泥巴像画了个大八字;那个抱着电线杆睡的,一双皱皱的泥手紧紧地箍着火热的电线杆,一脸的满足;这个全身都是泥水,迷彩服已经被太阳晒成了一层硬壳,他把帽子扣在了脸上;抱着泥水救生衣的,就那样耷拉着脑袋,使劲往下垂;卷起裤管的,膝盖全磕烂了,还在滋滋往外渗着血水;水瓶抱在胸前,离干裂的嘴唇就差那么四五厘米,来不及喝,就沉沉睡去……
女人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。
她拿过一张餐巾纸,擦掉那流到嘴角的泪水。
夜深了,中央七台播放着军民大联欢的节目,热闹非凡。
女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,脸上挂着泪,也挂着笑。
女人的儿子在某部队当兵,穿普通迷彩服,前不久打电话回来报平安,说刚执行完抗洪抢险任务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