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巧文
来到淦田,踏足老街,相似的记忆与情感,立刻复活。我也是老街长大的人,对于老街,就像游子之于故乡,有一种刻骨的乡愁。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,一草一木都长在心里,变成大树,乡音、脚步、笑容,炊烟、老牛、青石板,织进树的纹理,一年一圈,层层叠入,大了,就与树血肉相连,无法分开了。
从紫湖园•归心谷下来,沿着五月的乡野一路驱驰,车终于在两排密实的房子中间停下了。雨也马不停蹄地赶来凑热闹,在我们跟前撒着欢。我跟着队伍,冒雨前行,走不多远,来到湘江边“淦田码头”。站在码头眺望,江上一览无余,没有轮船行驶,天地忽然开阔,湘江因连续雨水,水位上涨,江长岸阔,水面茫茫。江水在远远的地方拐了个弯,消失在愈来愈模糊的山影中。对岸的村庄和背后的山变成一幅绵长的水墨画,挤在江水和宽广的天际之间,颜色更见深厚。雨在水面上画着密集的圈儿,随着风在水里一漾一漾,与波光一起粼粼。不远处的塔吊伸长手臂向着江面,欲揽之入怀。
近旁,两艘白色的渡船停泊在树木掩映的山坡下,静享一时安闲。江边有三块标牌,一块宣传预防溺水,一块写着“渡口守则”,一块写着渡口安全管理警示。时间显示为2022年5月。显然,这个码头是现代产物。与之相隔不远,有个老码头。一同去的朱先生在那拍了一张照片,台阶用麻石板铺就,草在其间毫无顾忌生长,江边,一堵老旧的围墙正试图撑开欲成合围之势的野草,诉说当年。
码头之上,紧挨着湘江,便是淦田老街。窄长的老街,老旧发黑的门板、窗户、椽皮,掺杂着水泥墙、不锈钢窗条,很多房子已是人去楼空。用白水泥粉刷后配上弘扬传统美德的字画,古旧与现代混杂。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,老街也沧桑得不复从前了。不过,老街的格局在,挡洪水的墙还在,小部分房屋尚保存完好,仍可以将过去的时光和繁华一页页翻开。
淦田镇历史悠久,位于株洲市渌口区湘江东岸。三国时期吴国和蜀国曾以湘江为界,划江而治。汉建安二十年,孙吴在此置建宁县,株洲雅称“建宁”由此而来。自古以来,这里就是一个迎来送往商业发达的繁荣所在,有商铺八十多家,铁铺、首饰铺、米铺、小杂货铺,典当行、成衣坊、客栈、茶肆、酒楼等等,街道喧喧嚷嚷,热闹非凡。据1926年的《湘潭公报》载,这里的夜晚火树银花,门前宾客盈门,生意十分兴隆。在码头上边,一排房子之尾,有一间简易房,外面用黑炭写着”铁铺”二字。从旁边经过,能听到里面传出“嗞嗞嗞”的声音,我好奇地进去看了看,一个铁匠正在机器上打一把锄头,磨锄时火花四溅。这大约是我能见到的最原始的手工铁匠铺了。
很早以前,老街已形成“一巷、三街、六码头”的城镇格局。从残存的老屋来看,多为两层木质结构,低矮,门檐不高。我慢慢走在这条街上,想象着当年的商贾云集,繁弦急管和人来人往。这里,水上交通十分方便,他们左脚还在老街,右脚就可沿着麻石板台阶,到达老码头,吆喝一声,缆绳一解,船只一开,即可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。只是岁月更迭,低矮陈旧的老屋已不能适应新潮流,被淘汰出局,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钢筋,鳞次栉比的楼宇。一个新时代开启,又是另一番霓虹烟火。
快走出老街时,忽然有人指着一边的房屋告诉我,说那是杨梅生将军的故居。这位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的老革命家,履历表上写着他是湘潭人,淦田镇原属于湘潭县东五区十六都、十七都。杨梅生将军出生在一个小药商家庭,读过两年私塾,后来辍学在药铺帮工。二十二岁参加红军,后成为毛主席的第一位警卫员。打仗勇敢,肯动脑筋,再后来成为湖南军区司令员,广州军区副司令员,名耀当地。
顺着文友的手指望过去,有几栋并排且相似的水泥瓷砖楼房,我辨认了半天。显然,房子是后来重建的,杨将军真正的故居现在看不到了。株洲作协主席张雄文说,可以将他的故居修起来,人们来到这里的时候,至少还有点东西看。杨将军的事迹、故居以及老街,都是可圈可点的元素,地灵人杰,用好了,将给当地的旅游发展锦上添花。
淦田老街,跟很多老街一样,在岁月里慢慢变老了,时常触碰它们的,是我们的目光和言语。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,那些过目不忘的老物件,连同里面藏着的故事,什么时候一拿出来,依然能滔滔不绝。讲到动情处,一边眉飞色舞,一边泪光闪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