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“退而不休”

□苑广阔

父亲决定退休了，不过我对此持怀疑的态度，毕竟三年前，父亲就说要退休了，结果总是“退而不休”。

这些年，父亲一直跟着一个远方表叔给人家做木工活。这个远房表叔是个木匠，现在农村也时兴装修房屋，表叔就到处揽装修中的木工活，像打个床啊，做套衣柜啊，定制全套家具啊什么的。可是一个人干活毕竟太慢，他知道父亲作为一个老木匠，手艺好，人厚道，不偷懒，就拉父亲一起去干木工活。他揽活，主家的钱也给他，然后他再给父亲开工资，相当于父亲给他打工。

表叔人不错，这些年父亲的工资一直都在涨，从最开始的一天80块到100块，现在都涨到120块钱一天了。父亲对此很知足，经常说他上世纪90年代到青岛去做木工，一天才12块钱，最后还不一定能要得到工钱，现在表叔开给他的工资不但翻了10倍，而且从来不拖欠工钱。这还不算，每次外出干活，表叔都是开车来接父亲，下午收工，再把父亲送回家，这让父亲感受到了一种尊重。

就是因为这样，年过70的父亲，整天跟着表叔跑东跑西，干劲十足。

其实作为农民的父亲，本来也没有退休不退休的说法，绝大多数农民，都是活到老，干到老，至死方休的。不过这些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，村里确实有些老人，提前结束了土里刨食的劳作生涯，每天只要做口自己吃的饭就可以了。

我堂叔上世纪80年代末考上了大学，后来到了北京工作，收入丰厚，他的父母，也就是我八爷爷和八奶奶，不到60岁，就过上了完全退休的生活。堂叔每月都寄生活费回来，八爷爷八奶奶留在村里的另外两个儿子，则负责米面油菜，以及两人生病后的照料。

八爷爷八奶奶每天的生活，除了四处赶集，就是坐在街头和村里人聊天、晒太阳，他们活成了全村老人羡慕的样子，这些羡慕的人里面，也包括了我的父母。

我和弟弟先后考上大学，进城工作、生活，现在两人也每月都给父母寄生活费，足够他们花销了。但父母一直都没有真正退休，即便我和弟弟户口迁到了城里，妹妹外嫁，属于我们名下的土地都被村集体收回了，父母名下的土地已经少之又少，不过两人还是天天忙里忙外，难得清闲。

岁月不饶人，父亲今年已经75岁了，真的有点干不动了。先是经常小腿抽筋，后来干木工活刷油漆时，闻到油漆味就头晕。父亲生来就怕给别人添麻烦，就主动向表叔提出不干了，怕耽误表叔的事儿。表叔不同意，极力挽留，遇到刷油漆的时候，表叔就让父亲去做其他的活，需要高处施工的时候，表叔也从来不让父亲爬高，都是他一个人上去。

就这样，父亲又坚持了三年。不过从去年开始，父亲确实干不动了。经常在干活的时候打瞌睡，每天收工回家，饭都懒得吃，倒头就睡。母亲心疼父亲，早就劝父亲不要继续去做木工了，父亲从来没听。这次，母亲去找了表叔，告诉表叔说，你表哥年纪太大了，确实干不了了，要是在干活的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，还伤了咱的亲戚关系。

表叔连连点头，答应不再叫父亲干活了。父亲这才算真正退休了。

父亲的所谓退休，准确地说，只是从老年打工生涯中退休了，退休后的父亲，仍旧忙活着自己的那片小果园，里面种了几十株桃树、杏树。果园离家很近，一年四季，父亲总是在果园和家之间来回奔波。不过看得出来，忙忙碌碌的父亲心情很愉悦，这样就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