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跨越36年的感恩告白
◀大爱无声的“全家福”。（前排从左至右分别为卿中华、彭新初、杨富生、刘全生、王吕初、钟英雄，后排左二为王浩。） 株洲晚报融媒体记者/王军 通讯员/彭亮霞 摄
株洲晚报融媒体记者/王军 通讯员/彭亮霞
一九八八年农历五月二十日，在攸县黄丰桥镇坪丰村（现樟井村）孤身讨生活20多年的王安良，因突发脑溢血去世。不忍王安良埋骨他乡，当地村民刘全生、杨富生、彭新初、卿中华和钟英雄筹资600元钱，租赁手扶拖拉机护送王安良的遗体落叶归根。
今年农历一月十三日，在志愿者、当地村干部等人的接力寻找下，王安良的后人终于找到了当年伸出援手的5位农民，当面说出埋藏心底最真挚的感谢。“你们重情重义，是平凡英雄，值得我们一家人铭记一生。”王安良的孙子王浩颤抖着对老人们说。
跨越36年的感恩告白，揭开了一段感人至深的尘封往事，攸县5位农民联手助人“落叶归根”的故事，一时在小山村里传为佳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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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死异乡
尽管头发花白、站久了腿就发麻，但81岁的刘全生，对当年的事记忆深刻。
在王安良去世前，刘全生与他相熟了20余年，平日里还跟着他学习抓草药、做方子，还正式拜了师。刘全生在家里给王安良备了一间房，支起床铺、留好被褥随时给他用。
王安良吃过苦，还有一骨子“侠客气”。上世纪60年代，全国多地闹饥荒，王安良迫不得已舍下家人，从娄底市双峰县马鞍乡（现马鞍镇）辗转到攸县黄丰桥镇坪丰村，靠着造纸这门祖传手艺，在当地生产队的造纸小作坊安了身。
蜗居造纸作坊的日子，王安良爱看武侠小说，逢人便要讲上一段，村里的年轻人都愿意听他讲故事。后来，造纸小作坊停了，王安良走进深山，支起木棚为家，靠着砍柴烧炭维持生计。
刘全生看到过王安良的妻子来劝说其回家，但没说动。“他曾经给自己算过命，不能靠家人太近，也不能有存款，因为存了钱就要上医院。”刘全生也不好多劝，只是平日里有些好吃的，总会给王安良送一点。
1988年的那天，盛夏的炎热已经冒头，忙碌的山里人到了傍晚时分才得空闲。晚饭前，纳凉的村民在刘全生家晒谷坪闲聊着，王安良背着布袋子来了，一来就给大伙讲小说《侠骨丹心》里的选段，讲到高潮时，手和脚突然就没法动弹。“他嘱咐我端一碗水、点一炷香，准备用土方法祛邪气。”刘全生还没来得及准备，王安良就从凳子上滚落下来，身体僵硬。
大伙都慌了，合力将王安良抬到里屋的床铺，又急匆匆跑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。山路弯弯，好一会功夫，医生才赶到，而王安良的生命停止了呼吸。
当地派出所的人来了，一番核查询问后，出具了“突发疾病死亡”的证明。天气炎热，如何妥善处理王安良的遗体，大伙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有人建议，往王安良的老家发一份电报，等他老家的人来处理；也有人提出由村里牵头先办丧事，如果他家人不来，就让他在当地入土为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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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叶归根
“逝者为大，谁都想落叶归根！”时年45岁的刘全生，最懂王安良的心思，他找来村里一群后生商量，谋划送王安良的遗体“回家”。
在当年，这事没人敢干，因为担心不吉利。并且送王安良回家，寻找交通工具很头疼。坪丰村山连着山，不通公路、没有班车，大伙用得最多的，是运送柴火和粮食的独轮人力车；好不容易到镇上找了四个轮子的车，司机一听是运送遗体，说啥也不愿接这个活。
“我们最初的预算是300元钱，后来又加到600元钱，终于请到了邻村一个开手扶拖拉机的师傅。”刘全生告诉记者，当时村民用一堆毛票把路费凑齐了，这笔钱相当于山里人一年的收入。
路途陌生又遥远，鲜少出门的山里人，又不敢独自行动，谁又愿意沿途护送？
杨富生第一个响应，他曾受过王安良的恩惠。在那个年代，王安良被称作“搞副业”的人，会的名堂很多，特别是对山里人经常遇到的“跌打损伤”，抓几个土方子就能药到病除。一次，杨富生的家人被毒蛇咬伤，就是王安良给的药方子医好的。
彭新初、卿中华和钟英雄也自告奋勇，他们正值壮年，身体吃得消，又不忍见到王安良到死也不能和亲人团聚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在村里举行简单的告别仪式后，大伙将棺木盖好抬上手扶拖拉机，“一车一棺”的护送队上路了。
手扶拖拉机空间不大，仅够放下一台棺木，遇到坑洼不平的路面，众人一不留神就被甩下车。于是，大伙找沿途村民借来麻绳和稻草秸秆，将棺木牢牢捆了一圈，坐在棺木顶端继续赶路。
气温居高不下，棺木里隐隐约约有了气味，蚊虫一阵阵扑上来，大家被咬得青一块紫一块，但谁也没有中途放弃。经过株洲城区和双峰县县城时，手扶拖拉机两次被交警拦下，好在说明情况后被允许继续向前。
“都是自备的水壶，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，实在困了大伙就停在马路边靠着大树打个盹。”刘全生一行人整整赶了两天的路程，谁也没叫一声苦，只是担心王安良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。
好在一切都很顺利。下午的时候，他们赶到了双峰县马鞍乡政府，在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带领下，赶在天黑前到了王安良的老家。
“王安良，回家啦！”家里人提前做好了准备，这名出走半生的老者，终于回到故土。
一直等到王安良入土为安，刘全生一行人才登上返程的班车。临别前一晚，王安良的女儿在双峰县城找了家最好的馆子，款待众人。
3
接力“寻亲”
故事并未就此画上句号。
那一年，王安良的孙子王浩10岁，“可能对爷爷的记忆都没有对5位好人的印象深，对这些好心人一直萦绕脑海”。这些年，在广州开店、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王浩，总想着能与当年的好人见上一面。
闲暇的时候，他刷短视频，向网友表达“寻找36年前护送爷爷落叶归根的5位恩人”的心愿。“父亲总会给我们说起那年发生的事，但当时没有记全对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，地名也记不全了，这成了老人家的一块‘心病’。”王浩说。
去年12月，王浩通过网络平台联系到攸县一名志愿者，提供了一个“大坪山”的地名，“寻亲”范围也慢慢缩小到黄丰桥一带。
“因为村庄撤并，好多地方改名了，我们的志愿者只能去找上了年纪的人询问。”志愿者陈晓燕一有空就往黄丰桥镇跑，与村干部一起对地名、找老人询问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在当地村干部和志愿者的不懈努力下，“大坪山”这座不出名的小山坳，在樟井村一个早已没有人烟的山冲里被找到，早已从山上搬迁到山下居住的刘全生等人，终于提起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。
“是他，我记得他高高的鼻梁和温暖的笑容。”当志愿者将刘全生的照片发给远在广州的王浩，他一眼就认出了“刘伯伯”，过了36年仍旧是熟悉的样子。
2月22日，农历正月十三，攸县黄丰桥镇下起鹅毛大雪，路面结下厚厚的冰，王浩载着76岁的父亲和嫂嫂，驱车5个小时赶到樟井村。“36年了，一直没有忘记、也不敢忘记，一定要当面说一声谢谢，才能让心里的这块石头落地。”王浩紧紧握住每位恩人的手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
此时，再好的语言也显得苍白。王浩请记者拿出相机，给阔别36年的亲人拍下一张“全家福”。父亲王吕初老泪纵横，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些老哥哥：“攸县人有大爱，这是我父亲的荣幸！”他颤抖着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