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望朱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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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曾立力

    近来,我时常在恍惚的梦境里回望过往,常常看见那个在老街上行走的少年。他总是挽着裤褪,打着赤脚行走在石板街上,湿漉漉的脚印,如一串串散落在青石板上的梨花。叩响的脚步声,惊得邻家的鸡四处逃窜,鸡飞狗跳的,一片狼藉。

    或是像一只鸟,扶摇直上,在天空中飞翔。当它停憩在树枝头、屋檐上时,总是要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,看看是不是有一个心怀叵测的少年,躲在不远处某个隐蔽的地方,正手擎弹弓向它瞄准。

    我始终没弄清楚自己是那个少年,还是那只鸟。醒来时,一身汗,还有回望。那是一个人的故园,也是一个人的原乡。

    父亲是位老师,调动频繁;年少时,我随父亲沿湘江畔辗转多地;年老了,那些临江边的古镇经常出现在梦境里。

    梦境像晨雾一样缥缈,从街口的新华书店前,沿一条青石板街,顺着斜斜的坡势缓缓地向江边延伸,古老的合面街很窄,像是一条狭长的山谷?一截被人随意遗落在江边的竹筒?阳光在街面上跳跃。

    而穿过拱门来到江边的大码头上,却是豁然开阔。这儿是湘江与朱亭港的交汇处,极目远眺,江风扑面,烟波浩渺,水天一色。

    整座码头全用清一色的麻石砌成,有篙痕、有锚迹,如诉如歌。见证了多少人事更迭、历史沉浮?

    大码头风大,吹得人眼睛迷离,时光像风一样奔跑。遥望当年,燕人张翼德征战吴地,许是在此挺着丈八蛇矛、迎着江风,纵马泅渡而来吧;诗圣杜甫漂泊挽洲,应是远眺凝望过这片水域;朱张携手同游,想必是就近系缆登岸,结庐讲学的;齐白石去萧府拜师学艺,李立去岳家叩谢请安,定是在这儿乘船,往返东西两岸……一座古镇因一位历史文化名人而得名,自是遍地文化、古迹。

    任凭江风翻开泛黄的页码,那年,我独自一人去看父亲,父亲在对河荷包洲上的四中教书,就是沿着这条老街去过渡的。那是个刮风下雨天,因人小力气小,我撑把雨伞像撑着沉重的盾牌,顶着风雨前行,趔趔趄趄。上船时一下没撑住,伞被刮到江里,要不是旁人拉我一把,人也险些掉到江里。大码头的风,真大。

    父亲是龙潭书院毕业的。父亲说,龙潭水深,那时龙潭里有一种湘江流域罕见的名贵鱼,很好吃。后来龙潭被毁,这鱼也就绝种了。

    父亲教了几十年的书,退休后曾在朱亭卫校、原龙潭书院旧址办学。我写了篇“昔日朱子讲学地,今日又闻读书声”的通讯,刊登在《株洲日报》上,好让父亲寄给远在台湾的“龙潭书院同学会”,办学经费是他们筹集来的。

    父亲当了十余年的校长,后因年岁已高,生源不足,学校停办。琅琅书声,戛然而止。如今家父早已过世,想必他的那些同学也没几位在世了。学校没能继续办下去,终成一大憾事。

    我不敢对朱亭下个地域性概念,言过其实有失偏颇,却只知道朱亭有历史有文化有积淀,过去多少年沿江一带邻近的几座集镇,就数朱亭最为繁华热闹。店铺林立,商贾云集,万人空巷,活力四射。

    然而,前几次去朱亭老街,带给我的却是忧心忡忡。老街上人烟稀少,沉重的木门扇扇紧闭,街道破烂不堪,矮墙边、瓦楞上长出了蓑草……我站在大码头上,望着滔滔江水,不由得不喟然长叹:世间谁无烦恼,风来浪也白头。

    如果说城市化带给我们的只是古村镇的没落,生于斯、长于斯的人们,只有蜗居在城市钢筋水泥的建筑里,那么这样的进程带给我们的到底是进化,还是退化?如何留得住乡愁呢?

    当商品经济的价值被人为抬到个吓人的境地时,也许我们最不应该忽视的就是文化的价值。凤凰古城,因熊希龄、沈从文、黄永玉等文化名人而兴,闻名遐迩。带动了当地的旅游,经济的繁荣,其文化价值不可估量。

    上次来朱亭却截然不同,恰逢渌口区举办全国象棋赛,十六支代表队参赛,怕有好几十桌。下棋的、观棋的、拍照的,人头攒动,甚是热闹。政府搭台,人气很旺,全不见了往日的冷清。

    五号山谷里的房舍被翻修一新,水榭楼台,长廊亭子,曲径通幽。民宿古朴新潮,老街旧貌换新颜,洋洋洒洒,大手笔。

    港街边开了几家非遗传承人的木雕店、篾织店,还有几处专买本地特产麦芽糖等糕点、瓜果的店,生意兴隆。

    站在大码头上凭栏远眺,一江碧水辉映,满河玉浪银霞,游艇穿梭往来,游人如织,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。大码头的风,是文化之风,旅游之风,新时代的金风!

    阳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,人们的热情写满脸膛,缕缕清风牵手前行。此次来我不是参赛选手,自然没有下棋,也没买什么,带走什么,我消受的只是一种文化而已。这是个良好的开端,人们慕名而来。占天时地利人和,假以时日,持之不懈,朱亭的繁华定会再现。

    返程时,我再一次地回望朱亭,沐浴在初冬阳光下的千年古镇、五号山谷,熠熠生辉。我想,总是人来人往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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