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开龙
早些年,在老家搭了几间房子,围了一个院子。本想着种几棵常绿的树、栽几株无需打理的花,周末回家时看着它们慢慢长高、次第开花,必定是惬意融融。
父亲和母亲却不这么想,在他们的眼里,这是一块好菜地,理由是:摘菜不用湿鞋,很方便。在两位老人每天捣鼓之下,这院子就成了现在的模样——春天:白菜、韭菜;夏天:西瓜、辣椒;秋天:红薯、南瓜;冬天:萝卜、大蒜……
虽说我们三兄妹经常回家用石棉袋装菜,但我一直不希望父母种菜,特别反对种得太多。菜比较娇气,得常常打理;这活累人、缠身,施点家肥还有难闻的气味;关键还得看老天,老天愿意给你三个瓜,绝不会让你拥有四个。我还帮他们算了一笔账:两个人每天就算吃上四斤蔬菜,每斤两元,也不过是八元而已。自己种菜,肥料、种子、施肥……遇上旱涝年份,可能前功尽弃,成本有点高,不划算。
父母没有采纳我的意见,依然我行我素。每次回家,父母都在菜园里弯腰驼背、挥锄舞锹,弄得汗流浃背、灰头土脸。
菜园子就在路边的高岸上,像一座小型的花园,没有篱笆,没有遮挡。葱、蒜这些佐料就成了邻里共有的,谁家煮个面条,都直接来拔。村子里有个小伙子,刚刚大学毕业,第一次到我家园子里摘葱,便向母亲“请示”,母亲很是别扭,跟我唠叨了几次:“这孩子生分,这孩子生分!”
早上和傍晚时分,母亲喜欢站在菜园边和路过的人打招呼,遇上谁夸一句白菜长得好,准会给人家拧上一颗白菜送过去;谁要是多瞧了一眼豆角,母亲就要塞给人家一把豆角,顺便还要问句:“还需要什么?”
有一年,老两口种西瓜,西瓜熟了,我就帮他们运到县城,卖得快,价格也还可以。老两口就决定下一年多种点,结果第二年老天不遂人意,开花结瓜的时候遇上发大水,西瓜藤长得妖冶迷人,瓜却没有几个。母亲一直念叨,父亲扼腕叹息。那一次之后,我对他们说:“就是金瓜银瓜我也不帮你们卖了!”
不帮他们卖,就断了他们种西瓜的念想。老两口一商量,决定改种油菜。今年早段时间,父亲喜滋滋告诉我,油菜榨了一百多斤油,吃不完,问我有人买不,价格便宜——十二元一斤。唉,没办法,他们来个先斩后奏,我只好硬着头皮在单位的同事群里发个广告,五分钟卖完。老两口又乐了,决定明年再多种点油菜……
我一直觉得七八十岁的老人应该是“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”,可父亲母亲就是歇不下来,我无计可施,只能放任。至于他们准备种油菜的计划,我再想个办法予以“破坏”。
菜种得多了、种得好了,也是一件麻烦的事。去年白菜大丰收,最终逼着我装满整整一车带到学校,让同事们“各取所需”。瓜也罢,油也罢,菜也罢;卖完了也罢,送完了也罢。母亲和父亲最关心的不是价格问题,而是质量和斤两问题。
“这瓜口味咋样?不行就给人家换,人家给了钱就得买好吃的。”
“这油有人提意见不?每壶多给个二两吧,没什么。”
“这菜不新鲜的不要给人家,给就给好的。”
“都是自家种的,不要太小气,当作来咱家做客。”
其实,这西瓜全是父亲挑好的,这油已经被母亲滤过了三遍,这菜剥得只剩下菜心……
丰收时节回家,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生机勃勃,蔬菜长得很是喜人。辣椒把枝丫都拖到了地上;茄子、苦瓜煞是可爱;玉米捋着长长的胡须;特别是豆角,长成了一堵绿墙。
车棚里,几根竹竿上晾着母亲焯过水的豆角,下了几天雨,豆角起了霉。父亲把一竿一竿的豆角往垃圾桶里送。嘴里嘟囔着:“可惜了,可惜了……”母亲自言自语道:“年轻人都不在家,老人家都吃不了多少,能送的人都没几个。”唉,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:我没帮他们卖豆角,结果就……
父亲、母亲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,可就是不曾厌倦、不曾抛弃,难道这土地拥有非凡的魔力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