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0的 大海与孤独

郑飚

我爱《海上钢琴师》这部电影，甚至我认为我理解钢琴师1900（钢琴师的名字），按理说从未在海上生活过的人会对他的人生抱有疑惑，但我理解他。

这里说的是一种生活，每个人有自己向往的生活，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，适合自己的生活。仅从个体的性格来讲，1900的孤独也是甚于常人的，他从小生活在船上，一天都没有下过船，性格固执，天赋异禀。在这样特殊的生命历程中，海的拥抱始终存在着，超越常人眼中的父母之爱家乡之情。这部电影治愈了我少年时看《泰坦尼克号》沉没产生的对海的恐惧，那艘弗吉尼亚邮轮坚固平稳，守护了1900的一生，是它保护了这个孤儿。几十年后，1900宁可与弗吉尼亚一同炸毁也不下船，这种固执是常人无法理解的，对别人来说是遗憾，对他来说是爱与解脱。至此，弗吉尼亚邮轮陪伴这位钢琴大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也像是一位热爱家乡的人不忍看着家乡的毁灭，而选择自杀于家乡的土地。

如果环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秉性，1900就像大海一样深邃和纯粹，拥有流动且复杂的质地，一般人可能很难理解他们，他们行事只忠于内心的情感，无所谓别人的看法。以至于最后时刻，当1900在朋友劝说下迈出离开大船的那一步，海的幽灵果然开始呼唤他，就像钢琴的幽灵、音乐的幽灵时刻缠绕他的灵魂，将他的身心彻底绑在那儿，再无法离开甲板。因而他在即将踏出甲版的那一刻突然回头，又回到了船上。

一个人毕生生活在海上，就像卡尔维诺的《树上的男爵》，一个毕生在树上，一个毕生在海上，他们都有一个绝对的梦乡。对1900来说，海就是一切，是他的救赎，他全部的记忆与感情，那条离开邮轮的路代表着遗忘与背叛，代表着往事与灵魂的死亡。在他眼里，海那么自由宽广，可以依偎，这是他可以稳固拥有的东西，是一种保护，是家园。而遥远的外部世界充满未知，让这个温柔内向的人感到危险与不安，他宁愿死也不离开。这类执着的人看似孤独，其实很有信念，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与坚持，也会对自己负责，在他们那儿，也许死亡不是那么恐怖吧，只要跟亲切的事物在一起，他们就觉得幸福。从这层面来说，他们是不孤独的。

之所以认为自己理解1900，是因为理解一个生命有自己的情感与喜好，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热爱的东西。就像一个人从小生活在山中，山就像他的亲人，乃至不管过去多少年，哪怕他见识过更广大、繁华、先进的世界，山仍像1900的大海一样，是无法割舍的情感。人的性格是不同的，有些人可以一生依偎在他温柔的家园永不离开，有些人每天在渴望离开，或一旦离开，就再也不会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