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江

罗遇真

我常去湘江边散步，如果天气好，我就从单位走到江边。江边有旧书摊，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什么样的书都有，而且物美价廉。我曾在那里买过很多好书，便宜的三五块，稍贵点的十块二十块，我买的大多是古典文学名著、外国文学名著和历史、侦探类的书，版本大多比较旧了，但不影响阅读，有些版本我认为是很珍贵的。同样的作品，我在那儿淘过三五个版本。

逛完书摊我就去江边的树林里走走，再靠近江水，看运沙船缓慢地经过江水。我喜欢一切大船经过水面的场景，希腊导演西奥·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《尤利西斯的凝视》里有一幕：大船载着几块巨大的雕像从浑蓝色水面缓缓前进，水面宽阔、平静、浑蓝，闪烁着细微变幻的波光。船的移动非常缓慢、安详，从船尾拉开的涟漪中才能看到它行进的速度，那种旋律般朝向船尾的波纹如此优美、宁静。这两者，平静的固体庞然大物，平静的液体包容万象，在相互抵触和摩擦中推动着前行，非常默契和稳重，仿佛将一切凝聚在那股不可动摇的威严气场中。这是纯粹美学的、诗意的威严，一种超越视觉的视觉，一种由水与水上的结构塑造的“尤利西斯的凝视”。我每看到大船从水上经过，就有这种庄重的“凝视”感，这是水的灵魂凝聚的魔力，我认为所有体量巨大的水都有“深渊”的性格，而当你望向它，注视就被凝结。

我喜欢在江边看江风吹动水面，看细细的涟漪漾动不止，看江心的水推着前面的水朝我涌来，逐渐变薄，消失在我脚下。然后，我上株洲大桥，站在桥上，看看风景。有时背对湘江水让江风吹吹，再转身，突然忘记了是从哪边来的，于是随便找个方向走，发现错了就立马掉头。在大桥上看的是水，水大多时候平静，波浪小、细腻，年复一年，甚至也看不到流动的迹象，那是种略显沉闷的流动，就像生活，如果你要挑剔你就会感到崩溃。我闲的时候会不住地盯着水看，直看到所有的水都不动，甚至它下一个涟漪将怎么扩展，我都一清二楚，这时候就将视线从那有韵律的细微拨动中移开，继续往前走。有时候风大，你就能看到很优美的江波，尤其在夜晚，两岸的霓虹灯光投射在江中，在那荡漾的波纹中不住地闪烁，真是如梦如幻。

大桥两边的人行道并没有多少人，因为风太大，老人受不了，路太长，孩子也走不了。我过了桥走上另一座桥，火车站对面的天桥，这一带人最多的地方。那些车不断地涌来，消失在下面，再涌来新的，无休无止，仿佛另一条江。汽车像一群巨大的机器鱼，井然有序、雄浑有力地游动，产生动静参差的波纹与机械、理性的美。我看着，追随着它们的移动，仿佛我也去了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