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息

□ 刘向阳

我跟黄老师久未联系，他突然要请我吃晚饭，我一时愣住了。电话那头传来黄老师爽朗的笑声：“没别人，就你、杨琼、彭力、小贱。”

“您有什么好事吗？”

“老师想你们呗。”

“既然老师召唤，恭敬不如从命，我下了班立刻过来。”

黄老师是我高中的班主任，退休后住在滨河路教工宿舍。杨琼是我们这届毕业生在龙城的联络员，隔三岔五召集聚会，但小贱从不参加。杨琼、彭力喜欢借酒温习光阴的故事，他们一聊到黄老师我就保持缄默。三十年过去了，我心里始终有一道坎，总觉得对不起黄老师，辜负了他对我的殷切期望——我高考发挥失误，仅上中专线。

下午六时许，我来到教工宿舍，几番打听才知黄老师住六楼。这是一幢无电梯的旧楼，走廊昏暗，扶手生锈。我忐忑不安地敲开门，黄老师握着我的手将我拉进屋。屋内局促拥挤，摆设陈旧。杨琼、彭力、小贱早就来了。寒暄之后，我到厨房向师母问好。

黄老师体格清瘦，头发斑白，两眼炯炯有神。他把我按在杨琼旁边坐下。

菜上齐后，我们面前的酒杯斟满，黄老师以茶代酒，师生碰杯，互道问候。

黄老师得意的弟子不少。学霸魏雄考得最好，从事航天科研事业，知名高级工程师。每有卫星发射成功，黄老师都会笑得合不拢嘴，逢人就说：“你们知道吗，我学生魏雄就是搞卫星的，为国增光，为师长脸哩。”

杨琼也是黄老师的得意门生，是教育局的领导，我们喊他杨局长。杨琼絮絮叨叨：“黄老师桃李满天下，我接过了老师的衣钵，送走了一茬茬学生，有的还参与了港珠澳大桥的设计，无限荣光啊……我晓得，我不能跟黄老师相提并论，不能讲‘满天下’，但我特别有成就感，来，黄老师，我敬您！”杨琼一饮而尽。我刚想要意思一下，对面的彭力起身了：“黄老师，当年高考落榜，我万念俱灰，是您鼓励我复读，才考上医学院……”

黄老师说：“彭力，你帮了我许多忙。去年我生病，你安排了最好的病房，悉心照顾；我老婆做手术，多亏你跑前跑后。”

“不说了，来，我们敬老师！”

我捧杯站起来：“黄老师，我辜负了你的期望，没有出息……房子首付还是东拼西凑的，您说我窝不窝囊……”

黄老师说：“你文笔不错，是一名优秀的记者，有多篇报道获得‘好新闻奖’，老师为你高兴。”

我脸红了：“黄老师，没想到您这么关注我，都怪我平时太忙了，很少来看您，对不起。”

轮到小贱了，不待他举杯，黄老师就提议：“来，我们一起敬小贱，老师要特别感谢小贱。”

我们面面相觑，然后都看着小贱。小贱当年家贫，是黄老师接济他读完高中的。后来他搞起建筑装修，起早贪黑，挣钱供一双儿女大学毕业了。

小贱端杯起身。他身材矮小，皮肤黝黑，憨厚地笑着：“学校分房时，黄老师把名额让给青年教师了，他和师母一直住在这里。老房子了，厨卫漏水，我今天是来修补的，不是来吃饭的，黄老师拦着不让走，还打电话请你们来作陪，我好感动。来，我敬老师和同学们。”

黄老师激动地说：“小贱，老师衷心地感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，帮我家换电线、走廊灯，扛水桶、煤气罐，还送自家种的大米、蔬菜……在老师心中，你是最棒的！”

静寂片刻，屋里响起阵阵掌声、干杯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