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牛爸的晒谷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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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罗小玲

    在村里人的眼里,年轻时候的牛牛爸算个异类。

    那时候,每天做完农活回到家,不论多晚,他都要把家门口的晒谷坪清理干净,有时候扫干净还不够,还要弄水清洗。一年365天,即使大雨倾盆,只要雨势小一点,冒着雨,他都要清理一下晒谷坪。村里的人,起初看到他做这个事,都会说一句“你也太勤快了”,后来,也有人当面或者背后开玩笑,说他“穷讲究”。但,他人缘很好,村里的人只要有事情找他,他都会极其认真地帮忙,大家都说有事找牛牛爸就是对的。如此,不代表大家不把他当异类议论,毕竟村子里的爸爸如他一般的,再没有第二个。

    小时候的牛牛,常常看着父亲明明劳累了一天,吃晚饭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,但饭后休息片刻,就会拿起扫帚在晒谷坪里挥舞起来,一下两下三下……通常这个时候,人家的爸爸要么出来散饭气,跟村民闲聊吹牛,要么在家里训堂客打孩子,也有聚在一起打牌娱乐的。当隔壁家里响起别人爸爸起高腔骂人的声音时,牛牛眼前的爸爸,在夕阳的余晖下,是闪闪发着光的。

    有一回,牛牛爸到镇上办事,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,牛牛和哥哥妹妹都睡了,迷迷糊糊中,他听到爸妈在聊天。母亲说,早点歇着吧。父亲回答,我去把坪里扫一下。母亲笑,每天扫,咱家那个坪比床都干净些。父亲嘟囔了一句,还是出去了。

    夜里,牛牛起床上厕所,看到大门还没关,月光亮堂堂地洒进来,也洒在晒谷坪里,晒谷坪和堂屋一样,干干净净清清爽爽。父亲在已经清扫干净的晒谷坪里抽着烟,月光如水,倾泻在他的身上,有烟环绕着他,仿佛电视里的仙人下凡一般。

    父亲话不多,成年后的牛牛回想自己小的时候,跟父亲相关的画面大多是父亲在扫晒谷坪,其他的,都是模模糊糊的。初中毕业后,16岁的牛牛离开家乡去外面打工,每次回家都匆匆忙忙。这之前,牛牛爸也出去打工了,他们一家人能团聚的时间只有每年的过年。即使在大过年,父亲每天仍然要扫一下晒谷坪。成年后的牛牛问过他,为啥非要把坪里扫这么干净?他回答,一眼看上去干干净净的,心里就很舒服。

    牛牛爸在城里的工作是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介绍的,他一做就是好多年,工作是在物业公司负责修剪草木。期间,介绍的人都跳槽走了,物业公司的负责人换了好几拨,他还在那个物业公司。据说是总公司大老板特满意他修整的树木和草坪,说自己喜欢站在楼上看楼下整整齐齐的草坪。一开大会,大老板就会拿牛牛爸当例子,“每个人都应该像楼下修剪草坪的师傅学习,这位师傅既没留过学,也没读过多少书吧,做事可是一丁点都不含糊。”如此,牛牛爸年年都是公司的先进。有一回总公司拍宣传片,摄影师小哥说:“师傅,我们拍的时间会有点久,辛苦你剪久一点。”物业公司的负责人接话:“你只管拍。他耐得烦。”果不其然,小哥拍了个把小时,牛牛爸一门心思埋头剪树枝修草坪,空闲的时候,也就喝口水,又继续。小哥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,他才笑着点了点头,又接着做。

    牛牛从家乡出来以后,学的是美发,从广东到湖南,换了好几个地方,现在跟父亲在同一座城市。起初他给人家打工,后来,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开了一家美发店,店小,但回头客多,赚的钱足够几个合伙人在小城里买房、结婚、生子。某天,一位一直找他理发的老顾客说,我当初就是看中了你的细心细致,要不,也不会跟着你十几年了。这句话,让牛牛愣了一下,原来,自己骨子里跟父亲是一样的。

    父亲不肯跟牛牛住在一起,牛牛抽空会去看他。近几年,他每次到那家公司前坪时,看到远处低头认真修剪草坪的父亲,会觉得他渐渐老了,跟记忆中晒谷坪里的父亲形象重合不到一起。坐下来跟父亲聊天,又发现,除了说几句类似“注意身体,注意休息,好好吃饭”这样的话,他不知道跟父亲聊些什么。

    这一次去之前,他到附近的超市想给父亲买点吃的喝的,看了一圈,一脸茫然;自己对已经戒了烟且从来不喝酒的父亲究竟爱吃点什么,一无所知。站在那发了好一阵子的愣,才想到在土特产柜里找了家乡的特产买了几袋,拿给了父亲。没想到,父亲接过来,一脸笑意,指着其中一袋特产说了一句,这个,还真是好久没吃过了。

    父子俩坐在草坪边的椅子上,一起把那袋子特产吃了,面前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,两人间并无太多话可聊,但牛牛感觉像坐在家乡的晒谷坪,清清爽爽干干净净,心里确实很舒服。

    (摘自《文艺窗》2023年第1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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