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着春天奔跑的花树

蔡 英

“冬天到了，春天还会远吗？”春天悄悄来临，却不是轻松自如来临的，它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用心用力，应该说是百折不挠竭尽全力。您看，冷暖空气要在高空激烈对弈才能春雨淅淅沥沥，冰雪要在温暖的阳光里消融才能流水潺潺，草木要冲破坚硬的泥土才能枝繁叶茂，候鸟要穿越千万里才能抵达水草丰美的湿地，蝴蝶要破蛹而出才能翩翩起舞……

近年来，我坚持在家门口的玉湖公园散步，每天万余步。公园很大，有山有水有花树。春天，一树树樱花随风飘落，如一团团粉色的云霞；夏天，一朵朵紫薇缀满枝头，一片片荷花摇曳生姿；秋天，一簇簇桂花如满天星星，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芬芳；冬天，一株株梅花开得如火如荼。四季花开，花树是我简素生活中的“亮点”，也是我生命中的精神“奖励”。每当愁绪来临，我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，花树要积蓄全年的力量，才能有一次美丽盛大的绽放，花犹如此，何况人乎？就是在这些花树的鼓舞下，挑灯夜读，以充实生命里的每一天。

长沙城雨水充沛，草木繁盛，以绿色打底，每个季节都不乏色彩的点缀，寻找花树的“亮点”并不是难事。偶遇花树是人生的幸事，最惊艳的还是邂逅紫藤。那是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，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，我照例在公园里散步，草木的芬芳充盈在胸膛里，让人心旷神怡。走到公园出口的菜地附近，突然闻到一阵阵馥郁的花香。樱花的香气淡淡的，像它们的花瓣一样清雅，不是的。美人梅的香气酽酽的，带着果实的甜美，也不是的。桃花、李花、梨花，都不是这种香。那么，是紫藤！记得前年在深山里看到过紫藤，就是这种醉人的花香。我把手机的电筒打开，沿着泥巴小道慢慢摸索过去。越往前走，香气越发浓酽，像美酒一样醉人，深深渗入肺腑里，让我微醺。好大一片紫藤，只见它们生长在池塘边，悬挂在高高低低的杂树上，铺天盖地都是紫色的花朵。一串串紫藤挂满枝头，一朵朵紫花挤挤挨挨，像一张张微笑的小嘴。这片紫藤林长达半里，像一匹紫色的锦缎，不，像一面面紫色的花墙，更像一条条紫莹莹的瀑布。这种紫，开着声势浩大的紫花，有着明媚张扬的美丽，散发出肆无忌惮的芬芳，让人震憾。

那时，原本打算白天再去欣赏这片野生紫藤，怎奈每天安排得满满的。数日后，我来到这片紫藤面前，却发现一地零落的紫花。春天雨水密集，连日的春雨将花朵打下来，枝头的紫花也稀稀疏疏，惟有叶片越发肥厚青翠。残落的紫花密密麻麻地铺在草地上，像一片紫色的地毯，紫得含蓄，紫得氤氲，紫得雅致而高贵，让我想起白居易的“惆怅春归留不得，紫藤花下渐黄昏”。元和十年，白居易和元稹在长安的紫藤花下相逢。二十年前，他们同在秘书省做级别最小的官，四年的同事之谊奠定了终生的友谊，从此鸿雁传书歌诗唱和，“所合在方寸，心源无异端”。两位饱经沧桑的中年诗人把酒临风，想起多年的宦海沉浮，不由感叹时光流逝青春不再，也更加珍惜这份宝贵的相知之情。这时，水波粼粼，绿叶婆娑，紫藤花随风飘落。

偶遇一株开花的树，与偶遇一本精彩的书、一个心仪的人一样，往后余生彼此相知、彼此关怀。自从看见这片紫藤之后，每次到公园散步，我都要特意去看看。春天，它们开在生机盎然的桃红李白里。夏天，它们结着修长的荚果，像母亲心满意足的微笑。秋冬，它们的叶子落了，光秃秃的藤枝遒劲有力，有一种“孤勇者”的气质。是啊，紫藤花开花落冬枯春荣，都顺应天时，不计得失。其实，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，无不顺其自然，怡然自得。每当深夜伏案疾书时，我的脑海里经常闪现这片紫藤的画面。因为这片紫藤，遇到困难与挫折时，我都能打起精神坚持下去。我觉得，只要一直坚持下去，就会有那紫莹莹的花朵在前面等着我。

是的，在我心里，觉得紫藤极像春天。那一串串明媚的紫色，总是让人感到生机勃勃，感到春意盎然。紫藤不择土地的贫瘠，它们生长在深山老林里，扎根在岩石缝隙里，攀爬在参天大树上。它们细密的根部，从潮湿的空气里吸收水分，从薄薄的泥巴里吸取营养，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藤叶。我赞叹紫藤的生命力，更敬佩它努力生长的韧性，它跟春天一样用力，用力生长，用力扎根，用力开花。那一簇簇垂挂下来的紫花，就像一个个精致的风铃，向着阳光歌唱，奏响万物生长的交响乐；那一条条细密的根，像一双双灵巧的小脚，朝着泥土顽强地奔跑，如同世间所有奔向春天的脚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