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极星

章燃

我喜欢天快黑那个时候的感觉，喜欢感受天地间越来越黑的过程。尤其夏天的傍晚，如果是天晴，天边会有云霞，火烧云将半边天都染红了，归家的人走在路上，脸蛋也被照得红彤彤的，万物都笼罩在那温柔火红的氛围下，显得祥和、静谧、热烈又辉煌。

这就是黑夜之前最后的辉煌，就像白昼的回光返照，这个时候我或许正走在路上，或在门前坐着，专门闲下来看看天边的云彩，看那像油画一样的造物的作品。然后，我感到照耀在身上的温热渐渐淡去，那红色的晚霞也渐渐淡去，直到变成淡红，淡黄，灰白，然后是黑暗，这就像一个逐渐冷却的过程，一个慢慢褪色的过程，直到黑暗真正来临，那威严的冷峻的一幕彻底笼罩大地，夜晚就开始了。我喜欢这个过程，显得冷峻，优美，魅力惊人。我发现有时候夜晚来得很快，有时却很慢，这跟季节和天气有关，也跟心情有关。

天晴的傍晚，北极星总从老家旁边的山巅上升起，紧接着，别的更小的星星也会发亮，细看是许多的水晶散开在那儿，又像骄阳照射下的湖面水光，美得高贵、舒展。它们是那么安详、温柔，年复一年地体现了一种不朽。小时候，我总是很快吃饱饭放下碗筷，跑到门前或屋顶上，一个人待着，一方面为了逃避洗碗这件事，一方面是觉得夜晚的风很凉爽，一方面我喜欢那种能看到别人家灯火的温馨感觉，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，我还能闻到从别人家飘出来的饭菜香气。

那时有很多萤火虫，在夏天，蛙鸣与萤火虫构成了一场盛大的演唱会，而黑暗是巨大的台子，萤火虫像粉丝在摇晃荧光棒。天上星星很多，就像地上的萤火虫一样，乍一看似乎也在闪烁，它们越亮，黑的地方就越漆黑。我沉浸在那种干净的空气中，感受偶尔响起的鸟鸣和微风拂过松林的声音。我为这绝对的黑暗而惊喜，因为我们遭受过的喧嚣实在太多了。

很小的时候，我们晚饭后总会坐在一起聊天，一边吃着零食，看天空，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屋顶的黑暗中，感受那古老的极致的宁静，山的脊线那样神圣、动人。当我抬头看那些伟大的星子，就觉得脑袋豁然开朗，疲累疑惑一扫而光，胸腔里充满了激动的光明的东西，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富有最自由的人。虽然已是黑夜，但仍能看到温柔的山脊，因为天空是淡蓝色的，山脊以上都是星子。漫天密麻的星子，真叫人感动。当你在躺椅上望着星空，星群静谧无语，而你感到了那温柔之光中的永恒，那古老的燃烧，因遥远而寒冷，静谧。当然还有很多没法形容的东西，充斥着温柔的胸怀，你很想朝它们靠近，朝它们发问，但你只能看着，直到你仿佛也成为其中之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