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头

  • 上一篇
  • 下一篇
  • 许冬林

    春天,其实也是我的一双老父母的春天。

    2023年,春打五九尾,寒气收去,春光渐近,年轻人多在计划着出游的事——似乎春天只是年轻人的春天。坐在办公室里,想起我那身在小镇的一双老父母。我知道,他们其实也想出远门转转,做做客人,做做游人。三年了,三年间出门扫各种码对于年老的他们委实不便,所以三年间他们几乎没出过小镇。

    二十多年前,我喜欢在窗边挂个风铃,我爱听立春渐近时微软微凉的风摇响风铃,似乎那铃声是来自远方的呼唤,来自春天的呼唤,唤我去地平线尽头那青枝嫩叶花朵层叠的远方。如今,人到中年,面对我的一双老父母,“我要去远方”的愿望已经慢慢变成“我带你们去远方”。是的,今年,我的愿望是,一定要带父母出去转转。睡睡酒店的床,吃吃别处的特色菜肴,看看异地的山水草木,听听他们听不懂的外省方言,对于他们都是新奇,都是一种生命得到拓展的幸福。

    时间过得快。自然,父母也老得快。细数父母还能跑得动、还能跟我出远门的年头,是多么有限,所以要抓紧使用。

    去年9月,我出门读书,一读几个月,未回家看父母。临近期末时,某日在课间凝望窗外银杏树梢,看它们已从开学时的碧绿变为彼时的金黄杂着枯黄,忽想起几千里之外的父母。遥想父亲一定守在弟弟开的小店门口,帮着收账,或者开着他的带后箱的蓝色电动三轮车,给厂里送货。母亲一定在油烟腾腾的厨房烧菜,或者伴着牙牙学语的三岁小侄女……我临出门读书时,跟他们叮嘱: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千万不要出问题。叮嘱完毕,又补一句貌似恐吓的话:假如你们出问题,要知道疫情期间,我未必能方便回来照顾你们。父亲话不多,只嗯嗯笑着点头,母亲则笑话我说话越来越啰嗦。

    当我坐在大学课堂里安静听课,一瞬间想到父母,心想:我的一双老父母真听话呀,他们真的好乖!读书几个月,我没听到过一次关于他们的不好消息。他们用他们的健康平安,成全着我中年再进大学校门。我曾跟他们许诺:等我上完学,没有疫情了,我就带你们出去玩。前提是,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身体,不然到时跑不动的。我知道,他们在老家,像小学生等着下课一样,安静又满心期盼着等我上完学,等树上的叶子绿过,再黄了,再绿了,等我一年学习的结束……

    前天晚上,母亲嘘嘘跟我诉着一件她不愉快的事。我听她说完,简单安慰过,然后撂一句甜头,道:今年暑假一到,我就带你们出去玩。你们没坐过飞机,到时我带你们坐飞机,可好?母亲立时笑了,她的脸像薄冰的湖面,瞬间在煦日暖风之下荡漾起温柔的波纹。同样的计划,我跟父亲说时,父亲起先怕我花钱,便说不去。我探身贴到他耳边,故作悄悄状,说:今年我有好几本书出来,稿费能拿到不少哦,我用稿费带你们出去玩。父亲满足一笑,不再推辞。

    立春许大愿,我的愿望,就是希望父母安康,然后在一个风日皆好的日子,能成功实施我的计划,带他们出去玩玩。人老了,难免老得寂寞无聊,带他们出游,这是我能做到的给他们枯燥无聊的老年生活拌入的一点甜头。如此,一年伊始,十万里春光也与我容颜苍老的父母有关了。

  • 上一篇
  • 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