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蝶南华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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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李照斌

    有人说,去西藏,要带上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。去凤凰,要带上一本沈从文的小说集。但当我无意间读到《艽野尘梦》一书后,我顿时有了新的想法,要去这两个地方,都得带上这本《艽野尘梦》。

    西藏太远,暂不能成行;凤凰就近,说走就能走。

    《艽野尘梦》是一本纪实性的自传体作品,记录了一段百年前发生在风马藏地的传奇故事,是关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羌塘和凤凰。作者陈渠珍,1882年生于湘西凤凰,与民国总理熊希龄、著名文人沈从文并称“凤凰三杰”。该书以浅显的文言文讲述陈渠珍1909年入藏抗英,期间认识藏女西原并结婚。后来受时局所迫,带领115名湘黔籍官兵取道青海东归,西原选择万里从君生死陪伴。途中误入羌塘无人区,一路苦寒难以赘述。九死一生到达西安后,最后只剩下7人,后来西原不幸患上天花去世,安葬在西安城外雁塔寺,时年才19岁。该书行文精炼,结构精巧,对当时西藏地区的政治斗争、民俗风情、自然风貌等多有涉及,既有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描写,又有痛彻心扉的爱情经历回忆,具有相当高的文学、史料、旅游等方面的挖掘价值。

    这本书写于1936年,在经历复杂政治斗争后下台赋闲在家的陈渠珍,这位声名显赫的“湘西王,一天回想起自己大半生的戎马岁月,蓦然发现,自己一生最值得留恋与回忆的,只有那遥远的西藏和那个名叫西原的女子。那一刻,陈渠珍对西原刻骨铭心的追忆与思念如潮水般席卷而来,他立马掂起一支沉甸甸的毛笔,将二十多年融进骨髓无法稀释的思念,化作一个个饱含浓墨的汉字。不过这位在风起云涌的乱世跌宕一生的传奇人物,对西原离去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只字未提。《艽野尘梦》结尾是这样写道:“入室觉伊人不见,室冷帏空,天胡不吊,厄我至此。余又不禁仰天长号,泪尽声嘶也。余述至此,肝肠寸断矣,余书亦从此辍笔矣。”所有的一切都在1912年西原去世的那个夜晚戛然而止。

    《艽野尘梦》一书是这样结尾了,但从书中到书外,他们的传奇爱情故事远未结束,这也是我奔赴“寻蝶南华山”之行的缘由。

    冬日暖阳的一个午后,我践履了自己的约定,一路奔波来到了湘西凤凰南华山“凤凰陈公渠珍之墓”前,这正是我“寻蝶”的目的地。陈渠珍之墓由半圆形的墓墙、通道、墓碑雕塑组成。墓墙上面刻写着黄永玉所撰的墓铭,中间是四方状墓茔,墓茔右边就是西原抚棺而眠的黄铜材质的雕像,也是黄永玉设计的。雕像的头顶有数串小珠饰缠绕,项间还有一串大珠饰垂在胸前,腰间一条三个圆圆大大的佩饰衬托出西原英武的身姿,俯身贴腮的半边脸在午后阳光的映射下更显俊秀清朗。

    1952年2月8日,陈渠珍病故于长沙寓所,终年70岁。由于陈渠珍去世前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,由政府就地安葬在干部山,当时无法叶落归根。直到2012年7月3日,陈渠珍的遗骸才由长沙迁回故乡。据说当天迁灵仪式上出现了传说中梁祝化蝶的神奇一幕,当陈公的后人轻轻将骨灰盒放进墓坑的时候,在场的人突然看到有两只蝴蝶从墓坑翩翩飞出。一只浅黄色,一只黑色,两只蝴蝶环绕着墓地翩翩起舞,像两片落叶在微风追逐嬉戏,一会高一会低,一会快一会慢,最后扇动轻盈的翅膀,双双欢快地飞进郁郁葱葱的南华山之中不见踪迹……

    在场的人都说,这就是陈渠珍和西原。虽然没有机会亲临现场目睹这一神奇场面,但我却笃定地认为这绝对是真实的,我甚至断定那只黑色的蝴蝶就是陈渠珍,那只浅黄的才是西原。在看《艽野尘梦》一书时,我不止一次想象他们相识是在格桑花盛开的时节。我知道格桑花是西藏的幸福花,其花语就是怜取眼前人。我见过格桑花,其中浅黄的颜色最是好看。我始终相信,西原,她就是藏地一株明艳美丽的格桑花,一心一意只为陈渠珍盛开,为至纯至性的爱情奉献出自己短暂而热烈的芳华。

    手捧一本《艽野尘梦》,静静地站在俊秀苍翠的南华山上追思良久。陈渠珍一生性格耿直,不畏权贵,敢和蒋介石叫板,以至于几度宦海沉浮。他文武兼备,以超凡的智慧谋略掌管湘西近三十年,把匪患严重的湘西,治理得井井有条,成为世外桃源。他的另一本《军人良心论》书中指出,有良心的人拿起枪就是军人,没良心的人拿起枪就是土匪,深刻体现了自己的治军之道。他后来将五个女儿分别取名元芳、元芬、元青、元吉、元景。元通原,他希望孩子们记住,她们还有一个西原妈妈,充分展现出一个湘西汉子至情至性的一面。

    暮色来袭。临走前我折下一条树枝扫尽墓地周边的落叶,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净西原的铜像浊痕。再度回望百年前一段痛彻心扉的汉藏绝恋,有道是——阅尽天涯离别苦,风追落叶叶追尘。最是人间留不住,南华山上蝶双飞。

    那一刻,我似乎明白了藏地女子西原对爱的理解:只有死别,绝无生离。

    只是,世间再无陈渠珍,世间再无西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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