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红侃
几年前写过两篇感恩母亲的文章,其一《留一盏灯,照亮妈妈回家》,讲述的是家居城郊的母亲为了翻修老屋和供我们几个孩子上学,农忙之余毅然做起走摊生意,用她瘦弱的肩膀挑起满筐水果,沿路叫卖,而我,她最小的儿子,为了等待母亲平安归来,晚上躺在床上亮起灯,只为“照亮妈妈回家”。另一篇《关于红薯的记忆》,则是在红薯飘香的季节,劳累过度的母亲患上胸椎结核致下身瘫痪,我们把她送到省城医院治疗,开始,身体极度虚弱的母亲死活不肯吃饭,科室主任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进食,而后亲自主刀,手术很顺利,康复后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在田地种薯、挖薯、收薯。
岁月,终究让母亲老了。
衰老后的母亲,日渐消瘦,全身酸痛,走路颤颤巍巍,她生怕摔倒,怕摔倒后再也不起。
为了减轻母亲的疼痛,每天晚上,我会驱车前往母亲住所帮她按摩。那段时间,亦是我心情最为灰暗的时光。家庭琐碎事,工作烦心事,加之在原先单位又因某事被追责处分,让我倍感人生的孤独。帮母亲按摩,从头到脚,或推或揉,母亲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。
有段时间,母亲双手颤抖,端碗无力,父亲便精心喂饭。每餐不到半碗,眼看一天天消瘦,父亲心疼地变着花样做各种美食,然而母亲不领情,饭不加量,肉不进餐,有次父亲硬往母亲嘴里塞肉,母亲吐出来,生气地说:“你还添饭加肉,我就扔地上不吃!”父亲看着孩子样的母亲,默默地走开。我知道,是母亲嘴馋了,她馋的不是米饭和肉,而是零食和水果。她原来不吃零食,是长期服用的各类药,让她心慌。我把她最爱吃的灯芯糕、芝麻饼干、苹果、香蕉、水蜜桃买来,母亲眼睛发光,一把拿起,津津有味地吃起来,那种陶醉和满足,让我鼻子发酸,眼泪差点下来。那些水果,可是当年母亲走摊时的货物,它们承载着母亲的希望,也撑起了我们整个家的未来。哪怕母亲渴了,累了,也舍不得吃上一个。
去年,母亲因心衰住院,我和兄长轮流陪护。邻床的病友晚上鼾声如雷,搅得我们无法入眠。我善意提醒,病友连声致歉,可是第二晚如故,于是我跟母亲商量换房,母亲制止了我,诙谐地说:“总不能让人家鼻子里插葱、嘴巴上贴胶布睡吧?天要下雨,人要打鼾,就当是排遣医院里的寂寞了。”母亲睡不着,让我陪她聊天。聊着聊着,母亲竟然也酣然入梦了。梦中的母亲,脸色略显苍白,但神态无比安详。我知道,在母亲的心里,一直住着菩提,一直有一朵洁白的莲花盛开着。有一晚,寒气袭人,白天工作劳累的我,陪护时竟然早早地睡着了。半夜,恍惚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,我睁眼一看,原来被子掉了,母亲拾起来帮我盖上。母亲腿脚不便,双手无力,吃饭都需人喂,我猜想她一定移步得艰难,捡拾了好久。我嗔怪她,说你怎能独自下床?母亲轻轻地帮我掖好被角,自责地说:“都是我这病拖累了你们。”我宽慰母亲,说古时候的人们痛悔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现在母亲活着,子女就要好好赡养,母亲健康快乐地活着,就是儿女最大的幸福。
母亲点点头,一脸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