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学

张人杰

老刘中学毕业20多年了，回乡种了几年田后南下深圳打工，后来又回到县城开了个小饭店。县城客源不足，起早睡晚也难以养家糊口。他思来想去，饭店不开了，只身来到市里，做起了收购废品的活计。他专门跑几家公家单位，收废报纸旧书籍的生意不错，利润比开饭店还强。

有一天，老刘走进一家国有企业，敲开了副总经理的办公室门。只见里面坐着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，白白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。“请问，有废书报收吗？”老刘压低嗓音客气地问道。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文件，眼睛从眼镜上方瞟过来：“可以啊，你把那边墙角的报纸都收走。”老刘一看，好面熟，这不是同班同学钟阔水嘛！上中学时，钟阔水老爱趴在课桌上睡觉，同学们干脆叫他“总瞌睡”。“你是？”钟副总打量着老刘，一时没认出来。“我是刘四清啊！”老刘答道。

“哦，老同学！”钟副总亲热地迎上来，握住了老刘的手。当年同学们都知道，钟阔水有个当市长的舅舅。看看这举止作派，与当年比起来，真是不可同日而语！中学毕业后，老刘听说钟阔水进了一家国企当小车司机，那是伴了舅舅的福。看来这小子进步挺大，没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坐到副总的位子上。

“嗨！老刘，我们班在市里有10来个同学呢，后天晚上聚一聚，我做东。你跟他们好多年不见了吧？今后收废品可以找他们。”老刘本想拒绝参加，因自己混得不怎么样，跟同学们比有点寒酸。钟阔水似乎看出了老刘的心思，劝说一番，说同学之间的感情是最纯朴的，不会在乎地位和收入。

聚会的那天晚上，老刘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同学。他们有的在机关，有的在企业，有的做生意，能够从县城奋斗到市里来，都算是同学中的佼佼者了。跟他们比起来，老刘感觉惭愧，没怎么吭声。

聚会的中心人物当然是钟副总。他神采飞扬，红光满面，慷慨激昂，端着酒杯，挨个敬酒，一口一杯，干脆豪爽。他敬了3轮酒，一个人至少干掉了一瓶半“酒鬼”。当年那个老扒在课桌上打瞌睡的瘦小中学生早已不见了踪影！聚会结束时，钟阔水大笔一挥签了单，那天晚上消费了6000元。

那次同学聚会后，老刘受到了刺激，决心发愤图强，干出点名堂来。经过3年的打拼，加上同学们的帮助，老刘成立了废品收购公司，招了3名员工，当起了老板。他把老婆孩子接到了市里，过起了衣食无忧的小日子。

4年后的某一天，老刘想去看看钟阔水，几个月不见了。因为外出收购都是员工去跑，他很少亲自出马。老刘敲开副总办公室，只见里面坐了个陌生人。那人告诉老刘，钟阔水患了肝癌，住在市中心医院，副总也免掉了。他舅舅年龄到点，已经从市里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。“快去看看你的同学吧，是晚期了。”新副总说。

老刘马不停蹄赶到了中心医院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钟。白白胖胖的老钟变得瘦骨嶙峋，一脸憔悴和痛苦，肝癌真的折磨人啊！看见老刘，老钟勉强苦笑了一下，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近况：在位时除了公款吃喝，没有其他问题，只是免职了事。舅舅退了，人走茶凉，单位也没几个人来看。原来跟老婆关系就不好，经常为了喝醉酒的事情吵架，病倒了，老婆也懒得管他，请了一个陪护照看他。

人情冷暖，世态炎凉，老刘的心里冰凉冰凉。医生说，老钟只有10来天的时间了。老刘马上跟家住市里的10来个同学打了电话，提议每天来个同学陪陪老钟，陪他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。同学们都积极响应，很快排好了值班表。

每天来一个同学，坐在钟阔水的床边，给他讲中学时代的趣事，讲他上课时睡觉被老师用书敲脑袋，讲他溜出校门下河摸鱼，上树掏鸟窝……钟阔水干枯的脸上露出了单纯而满足的微笑。12天后，钟阔水走了，走得很安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