婴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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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章炎青

    不记得哪年了,我在医院遇到一个婴儿,他真小啊,我惊诧人类中还有这么小的身躯。他被一个很胖很壮的父亲抱着。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端详一位婴儿,他还没脱离掉天生的感觉,他是一尘不染的。他的小身躯还不如他父亲的手臂大,我想,啊原来这就是婴儿。他真小啊,就像大树上一粒小果子,一件淡蓝色小衣服包裹着他。那是夏天,他眯着眼睛,有些慵懒,好像要睡过去了。他父亲看上去很高兴,但仿佛有些粗心,我真怕他从某个小小的缝隙中漏下去,怕他粗糙的大手弄伤他白嫩的小手脚。那孩子太小了,当你拥抱他,指定像抱了一小团空气,他还不能够充实你的怀抱,我看着他,想象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被我抱着会怎样,我该怎么抱着他才妥帖呢?

    后来,我一直很想要认真地抱一抱那样刚出生的婴儿。后来,我的姑姑生了个女儿,我们去看她,我感到惶恐和紧张,也有些兴奋,就像接触一位来自其他星球的小天使,我从姑姑怀里接过这孩子,她真柔软啊,像一小团糯米,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臂弯里,我坐在那儿,有些不知所措。她在沉睡,在做梦,她有梦么?我想,这就是一个人啦,就是一个生命,一个故事,谁知道她将来会不会成为怎样的大人物呢。我脑子里变得混乱起来,夹杂些敬畏的东西,我抱着一个命运,一种或千万种可能。

    在她睡觉的时候某些东西正到达,就像她门口的雏菊花、雪山、针叶树,建筑中交织的白光,落日下的沉思,那些历史、机器人、植物学、恋爱、高数、大辞典、哲学、物理……一切都来了,该来的都来了,来到这小女孩的身边,她要活着并与它们一起,跟一切一起生存,有些是朋友,而有些必然是敌人,而她完全不知道她来到了一个世界,这世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。

    她会害怕吗?这几乎是几十年后多本回忆录也写不清的东西了。她要面对生活,而她现在只要沉睡,她随着睡眠进入时间深处,也早已进入了我们共同的存在中。总之没得选了,她已经来到这里,一切已经开始了,开始了!我望着这小婴儿想起我自己,但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,就像她现在这样。或者也有那么一个人抱着我,想着跟我同样的问题。大家无一例外要想起些东西,因为婴儿是那么神圣,那么弱小,使人面对自己,仿佛进入了个人的脆弱的神性时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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