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源洞客家水酒

▲网络供图。

谭圣林

一片片如浮云，一粒粒如珍珠；一段段如蛮腰，一朵朵如棉芯；一汩汩如玉液，一把把如泉升；一群群如羔羊，一串串如冰心；一声声如惊雷，一回回如禅音。

这不是酒，这是湘东炎陵桃源洞的水，是客家人精制水酒不可替代的天然素材。

客家人讲，油过榨，水过砂，酒过渣。桃源洞珠帘瀑布挂靠巉巉悬崖，圈粉亿万负氧离子。仰视高处，云的白，干净，风的凉，干净，树的摇，干净，莺的歌燕的舞，干净。环顾近处，草的绿，干净，蝶的舞，干净，石的凸，干净，水的影，干净，虫鸣螽跃的音，干净，鱼翔蛙游的波，干净。客家人耕作采摘，取其水濯其足濯其手濯其缨，心眼干净。

所以，桃源洞客家人酿出的水酒，至清，至净。

一位酒界商人，在桃源洞客家农庄避暑，浸润几天水酒后，感觉浑身都是负氧离子在躁动召唤，他突发奇想收纳客家人几十坛陈年水酒，连夜用大货车拖到市里，美滋滋地想着卖个好市价。

谁料，山窝窝里老实巴交的客家水酒，进城后纷纷“变心”走味，日益酸涩，最后只能送给小餐馆炒菜当米醋用。

商人不明就里，再折回桃源洞，细问得知，客家人做水酒，从不用籼谷直接蒸馏，而是选取百分百的长粒糯米，用大木甑大柴火蒸熟，冷却后，再藏置几个客家人采摘植物叶果秘制的酒药，在棉絮包裹的温暖环境里发酵出酒母，最后根据酒药烈性程度，按比例兑入山泉水，一坛坛水酒方才如约出炉。客家人酿酒讲究顺应自然节奏，按季节依次喊作桃花酒、桂花酒和冬至酒。

蒸酒磨豆腐，称不得老师傅。讲起来区区几道手工，稍有大意，就失之本味，且难以止损回味。糯米要搓洗得粒粒可鉴，酒坛子要放在溪水里浸泡个把星期，绝无一丝杂尘，酒药要均匀捻碎。最后兑入的山泉水，更是出水芙蓉汁般清纯。倘若有丁点差池，要么不出酒，要么成酸酒，一木桶酒糟只能喂猪。

如此得来的水酒，自然精贵得像桃源洞山崖上绽放的朵朵奇花，看似居高临下般傲气，实则弱柳扶风般娇气，其静若处子的冰清玉洁，岂能随意颠三倒四搬来挪去，那异域他乡都市里的繁华热闹，实乃折腾不起。因为城里漂白的自来水偏浑，富得流油的大盆小锅偏腻，长期端坐于四野阒然的水酒，对此可谓是一触即酸，不留任何挽回的面子和余地。

桃源洞所属的南流、皮坑、密花、黄上、瓜寮等山村里，居住的大都是客家人。客家人憨实得像块窑砖，一是一二是二，没得什么花花肠子，既然水酒是用来待客的，自然要好酒配好菜，重大喜事还要讲究好礼数。

若干年前，家族里一位妹子远嫁到桃源洞客家。按照习俗，妹子大舅作为至亲长辈，前去送嫁。那天，随着红彤彤的嫁妆悉数进门，只见堂屋正中八仙桌上，男方家族成员围了七人作陪，恭请女方大舅上坐。

随着头碗十样锦、海碗四方坨肉、豆豉蒸油炸鱼、辣椒烧鸭依次在唢呐锣鼓声中闪亮上桌，八大碗刚启封的水酒也哗哗哗满上，陪酒长者是位老书生，随着司仪长喊一句“恭请大舅上坐”，打拱手，发喜烟，抛砖引玉说，美酒结良缘，开怀见真情，不喝也无妨，回家且洗尘。大舅环顾一圈，满桌酒菜摆阵，却未见一根筷子，意思很明朗，先喝这碗水酒，再品十味佳肴。

看得出，对方热情中略显激将。大舅酒量不太好，但不能坏了客家礼数，丢了七尺男人气场，让外甥妹子今后在新家族的话柄里矮三分，于是也回应一句：碗中有明月，足以慰风尘。说完双手托碗，一饮而尽，然后接过红头竹筷子，大快朵颐，任肉鱼蛋豆腐在腹中尽情交响。

随着水酒一碗接一碗，入骨融血，似烧热的山泉，像泛甜的果汁，如雷击的碎雨，时而兴风作浪，时而飞泉流瀑，又如后浪卷前浪，前庭后院鸟语花香中飘逸着温暖而又绵柔的酒香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