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声

右手扶车，左手持琴，单车上旋律悠扬。大兵滑到她身边，两条长腿抵地，车子稳稳停住。大脑袋上被风吹起的头发，像团起的刺猬。

她喜欢听大兵吹口琴。闭目聆听美妙的乐曲，又担心地用眼角偷偷瞄大兵。看大兵吹口琴的模样儿。眼帘微微低垂，舌头像把纺花槌，来来回回，轻轻重重，敲打口琴排孔，也敲打在她悬空的心。

大兵是福利院走出来的孩子。

大学毕业时，大兵应征入伍当了西藏工程兵。她返乡做了小学教师。

军训间隙，大兵捧着口琴吹她喜欢的曲子。同一时空，恰逢课间休息，她耳朵深处响起熟悉的口琴曲。惊人的默契和灵犀。

忽然有一天，她接到部队电话。急急忙忙收拾几件替换衣服，请假。到省城乘上飞往西藏的飞机。

急救室病床，大兵双目紧闭，遍身插管。她的心剧烈颤抖。

连长说，一块大石头滚下来，大兵冲过去挡战友。两条腿血肉模糊，膝盖以下截肢，大脑损伤严重，有可能成植物人。

她一下子瘫坐地上。

连长将她扶上椅，将大兵手机递给她。

大兵病刚稳定。医院要给大兵安排单间病房。

“病人都住走廊了。”她说，”我们不搞特殊。”

医院坚持说是规矩。终是拗不过她，给大兵换到两人间。伤口愈合还算快，就是人没醒来。她去掐大兵的手臂，又舍不得。想象大兵抬手轻揪她的辫子，呼她“傻丫头”。泪目。

“啪”，手机从她手中掉地上。她犹豫下打开。

手机对她没有设防。

“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，只因你是我的样子。”大兵的收藏首页是热烈的告白。

“我贪，贪你的人你的心你所有。”一抹粉红在她脸上散开。

“你的身份证号码是世界上最美的五线谱！”更多的是口琴曲。每一段文末，都是她的身份证号。难怪部队为她订票。

她到乐器店找人修复了大兵救人时被石头砸烂的口琴。给大兵擦身子，换衣服，安顿好，交代护士。她疾步下楼到医院游园僻静处练习吹口琴。小河仿佛懂了她的心事，练累了，发呆。水波潋滟，汩汩私语。

嘴唇被口琴磨破，又红又肿，吃饭喝水都痛。护士看了心疼，劝她不要心急。

十天后，病房里响起磕磕巴巴、断断续续的口琴曲，是大兵和她熟悉的《你的样子》曲子。

两个月后的一天，她吹着口琴，琴声袅袅悠悠，大兵的眼角倏然冒出一滴泪。

醒来，大兵伸手揪了揪她辫子。她笑大兵一醒来就不安分，大兵放肆地笑：“你说，我是安分好，还是不安分好？”

病房住进新病人，车祸单腿截肢。病人是位高三学生。“我站不起来了。”一米八的小青年像一头困兽一样号叫，扯吊针甩枕头。家长急得直掉眼泪。

大兵坐起身子，她伸手扶大兵，大兵摆手。

大兵扶着床沿、床头柜，一点一点挪到高中生床前，大吼一句：“是条汉子就能站起来。”

往后日子，大兵只要换完药打完针，就会坐在她搬过来的椅子上，给高中生“上课”。

她打饭回来，老远望见大兵与高中生一起咯咯地笑，两张稚嫩的圆脸像盛开的向日葵。

伤口痊愈，大兵说不能给部队添麻烦，快转业。她说：“走，我带你回家，养你一辈子！”。

返回时恰遇周末，校长带着全体师生接站。操场上，锣鼓惊飞鲜花红毯，两名小学生给英雄戴红领巾、行队礼。主席台上，大兵事迹引起掌声阵阵。学校聘大兵为校外辅导员。

有了孩子后，晒太阳。她先把轮椅搬下楼，再把大兵背下去，回头抱小宝下楼。

楼下空地，大兵吹口琴，她逗小宝，伴一曲悠扬琴声，孩子笑语晏晏。阳光碎金般撒在大兵们身上。大兵坐在她边上，吹着口琴，一曲《你的样子》欢快飞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