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心安处即吾乡 可是怎么才能心安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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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蒋胜金

    古往今来,如何处理不确定感、不安全感,如何让心定下来,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。有人会说,学学苏轼嘛:此心安处是吾乡。这句话流传甚广,但在那首苏词里,它的“作者”,却是一个叫宇文柔奴的歌女。不信?来看下全词:

    定风波·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

   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,姓宇文氏,眉目娟丽,善应对,家世住京师。定国南迁归,余问柔:广南风土应是不好?柔对曰:此心安处便是吾乡。因为缀词云。

    常羡人间琢玉郎。天应乞与点酥娘。尽道清歌传皓齿。风起。雪飞炎海变清凉。

    万里归来颜愈少。微笑。笑时犹带岭梅香。试问岭南应不好。却道。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    可以看到,就是因为柔奴的这句话,苏轼大受感动,才写了这阕词。不过,苏轼虽然夸的是柔奴,实际却是向柔奴背后的男人王定国致意。当初苏轼因为乌台诗案差点性命不保,他的不少亲朋故旧也受到牵连,词中提到的王定国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  这个王定国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,他和苏轼关系非常好,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这个人和苏轼太像了。他也善写诗词,可以说是一个小号的苏轼,而他的个性,非常不合时宜,看到不平之事就要“喷”一下,朝廷啥大事小事都要发表意见,上上下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,这方面又可以说是一个大号的苏轼。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起,难免会惺惺相惜。苏轼在徐州做官时,王定国特意跑去看他,两个人游山玩水,吹笛赏月,玩得不亦乐乎。苏轼说,像这样又风雅又快乐的事,李白之后,也就我们俩做到了吧。可以想象,当苏轼倒霉的时候,别人是怎样也要把王定国捎上的,而且更过分的是,苏轼只被贬到黄州,王定国却被一把撸到了岭南的宾州,在当时,官员把去岭南看成是有去难回的畏途。

    王定国也确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,被贬期间,他死了两个儿子,他自己也差点病死。按理说,有过这样的磨难,面目憔悴内心崩溃是很正常的,但命运却以近乎残酷的方式,让他和苏轼发现,彼此原来还有另一个相似点。三年后两人再度相见,苏轼惊讶地发现,王定国面如红玉,感觉不但没变老,反而变年轻了,而个中奥秘,就藏在柔奴的那句答话里: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    千百年来,这句话不知道让多少人得到了安慰。它让我们把目光从无法掌控的外部世界,转向自己的内心,转向一种永恒的力量,并且用它实现自我救赎。这种豁达,这种面对一切变故安之若素的勇气,已经随着苏轼的词,汇入了我们民族精神的长江黄河,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取来浇灌自己的心田。

    当然,很多人对这句话的理解只是停留在第一个层面,那就是把“心安”的“安”只理解为安定,这样一来,这句话的力量就减少了一半,因为它没法回答最关键的问题,那就是如何才能心安?

   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,整部《金刚经》,其实都是在回答这个问题。云何降伏其心?佛陀的回答是,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这个“住”字,可以理解为紧紧抓住某个稳固的、可靠的东西,绑定它,紧贴它,也依赖它,但是这样一来,你自己也会被它所束缚,多少人一生躲在厚厚的铠甲里面,任由自己的生命能量被阻隔,被封闭,被扼杀。最可惜的是,即使是这样,那种安全感也未必能始终保有,因为,生活的复杂易变总是超出我们的想象。

    康德这样的大哲也曾认为,牛顿的绝对空间和统一的因果性原理是思想的先验原则。然而现代物理学证明他全然错了。因果仅仅是表象,不确定性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。这样的世界,何处才是心的归宿呢?

    答案之一是,心安之处是吾乡。怎么又绕回去了?是的,但也不完全是。这次,“安”不再是安心的意思,而是安置、放置的意思,就是说,解决如何才能心安的难题,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消解、忘掉这个问题,转而把关注点放在心那里——

    不管它在纷纷扰扰的世事里选择停留或掠过哪一件事,在来来往往的世人里选择亲近或离开哪一个人,在高高低低的境界里选择跃上或跳下哪层境界,我都会像对待自己的故乡一样对待它当下的所在。

    当有了这样的理解之后,再回头来读这首词,也许你会从中获得更大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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