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永玉与装裱名师刘金涛

▲黄永玉为刘金涛六十岁画像。

马立明

大画家黄永玉，几乎无人不晓。他1924年生，湘西凤凰县人。

刘金涛，1923年生，河北枣强人，著名装裱师，对于他，人们兴许陌生。可是，当年他曾是齐白石、徐悲鸿、黄胄等名家府上的坐上客。文化大革命前，邓拓先生曾许诺给他著书立传，并请黄永玉给他画幅像配上。然而，邓拓因被迫害致死，无果。

幸运的是，黄永玉不仅跟刘金涛画过像，而且画过多幅，这在文艺界几乎成为美谈。

一

黄永玉跟刘金涛相识，那是1953年他从香港回来任中央美院版画系教授，住大雅宝胡同中央美院教师宿舍。当时，像张仃、董希文、李苦禅、李可染等画家都住在这个大院。为了揽活，刘金涛几乎跑遍大院每家。无意中，他从黄永玉的表叔沈从文那里得知黄永玉也住在该院，于是顺藤摸瓜拜识了他。

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，黄永玉开始新国画的探索，并且一画不可收，自然要装裱的字画比较多。这样，他和刘金涛的交往越来越频繁。此时的黄永玉，不但喜欢刘金涛装裱的字画，更喜他的诚实、厚道、热忱。在后来的几十年交往中，黄永玉为刘金涛画像十余幅，且幅幅笔精墨妙，生动传神。

一日，刘金涛从华君武家出来直奔黄永玉家，黄永玉因思友心切遂直言道：“过去我住东城，你住西城，有事没事常来串门，而今你住东城我住西城，一年也见不到你几回了……”黄永玉一面埋怨，一面从酒橱里取出一瓶绍兴花雕来，然后又摆出花生米、牛肉、干鱼片等几碟下酒菜，二人边喝边聊，黄永玉突然问道：“你今年六十了吧？祝你长寿，干杯！”两人连喝几杯，黄永玉兴奋地说：“今日你来得正好，我要为你画张寿像，祝你六十大寿！”刘金涛高兴地说：“好！我来磨墨。”一袋烟的工夫，黄永玉把刘金涛的特点：由于职业的长期修炼，见人面带几分微笑，和和气气迎顾客的特征充分地表现出来。画完，遂题诗一首：“三十年前金涛兄，有事没事来几回。今年喜逢六十寿，且把绍酒喝三杯！”题罢意犹未尽，接着他又挥毫写了一段艺评：“金涛裱师为艺坛无名英雄。俗话说，三分画，七分裱。金涛占够天下七分而世人不知也（王立道《装裱名师刘金涛》）。”

二

常言道：“患难见真情。”黄永玉与刘金涛的友谊，曾经历过两次大的磨难。

第一次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。大饥荒降临神州，户户缺粮，人人自危。刘金涛时值壮年，人高马大，既要干体脑兼用的活，又要出去送字画和揽活。一日，他送字画到大雅宝胡同，时近中午，竟没有一家敢留吃中饭。于是他来到罐儿胡同黄永玉家。黄夫人见金涛来了，第一句话就问：“你饿不饿？”饥肠辘辘的金涛说：“我饿！”黄夫人急忙走进厨房，冲了一碗稠稠的藕粉端到他面前……

像这种境况去黄永玉家蹭饭吃，刘金涛不止一次。1961年大年初一，刘金涛照例去跟这些大画家拜年，拜了一上午来到廖静文家。他想，徐悲鸿先生在世时每来必留饭，每有困难必送钱，且廖夫人也大大方方。可这回，廖静文面有难色地对金涛说：“每年春节都留你吃饭，今年就不留了，你多吃点糖果吧！”刘金涛也理解廖夫人的难处，心想，这顿午饭又得去黄永玉家吃。果然一进门，黄永玉就拉住刘金涛的手说：“正盼你呢！有好酒，还有好菜。”真是知金涛者，黄永玉也！

古语云：“一饭之思，涌泉相报。”一日，刘金涛决意将徐悲鸿送他的《骏马图》送给黄永玉。黄永玉高兴地说：“好呀！你给我挂上。”刘金涛挂妥后，兴奋地对夫人说：“梅溪快来看，金涛拿来了悲鸿先生的一匹好马，快去备一桌好菜。今天要与金涛喝个痛快。”

两年后，又逢春节，又是刘金涛照例去跟黄永玉拜年，黄永玉照例备酒菜款待。饭后，刘金涛坐在沙发上正饮酽茶解酒消食，黄永玉却把徐悲鸿的奔马图卷好拿来，真诚地说：“这匹马，我看过瘾了，你把它牵回去吧（王立道《装裱名师刘金涛》）！”

刘金涛听了，哪里肯收回，他说：“送出去的礼，犹如嫁出去的女，只有出的份，哪有收回的份！”梅溪却关切地说：“你家孩子多，永玉知道你困难，让你拿回这马图，到和平画店换点钱使，给孩子们买些吃的……”

刘金涛被感动得涕泪交流，以致后来好多日，他总觉得对不起黄永玉，对不起他们夫妇这片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