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联中的“小说格”

聂鑫森

小说最基本的要求是塑造人物，塑造人物必须依靠故事、情节和细节。对联中就有赠人联和追思亡人的挽联，因文字有限，一般写法是从大处下笔，概写对方生平、美德、功业的某种特征，以及彼此的关系，属于一种“宏大的叙事”。如章士钊《赠徐悲鸿联》：“海内共知徐孺子；前身应是九方皋。”上联说徐悲鸿如东汉的南昌高士徐孺子，下联说徐悲鸿画马下笔如神助，是因他熟悉马，就像春秋时的九方皋。但也有作者从小说写法中吸取营养。遵循素材的真实性。勾勒出其人生平故事的轮廓，或选取精彩的情节与细节，让传主鲜活地再现。余秋端、杨星亮所著的《对联艺探》中，把这种写法称之为“小说格”。

左宗棠为清末的名臣，文韬武略皆为人称誉。光绪十年（1884年）辞世于福州。当时的邓赓元曾作《挽左宗棠联》，用的就是“小说格”：

幕府疆圻，书生侯伯，孝廉军辅，疏逖机枢，系内外安危三十年，魂魄长依天左右；湖湘巾扇，闽浙戈船，沙漠轮蹄，中原羽檄，扬朝廷威德五万里，名声远播海东西。

上联勾画出他三十年的戎马生涯：于新疆收复被侵略者占领的国土，以书生封赐恪靖侯，曾辅佐曾国藩指挥湘军，虽非贵戚却执掌军机大权。而下联则选取左宗棠精彩的人生片段和战例，属于小说的情节与细节，是上联所述故事的具体佐证。特别是“湖湘巾扇”，说的是左宗棠还是湖南一介布衣时，自称“今亮”——今日之诸葛亮，羽扇纶巾，心蓄雄心大志，其人的矜持、自信跃然纸上。上、下联塑造出了左宗棠这个不同凡响的人物，是对联中有代表性的“小说格”。

黄毂原为清代书画家，曾在湖北任官，但淡泊仕途，称病辞官回乡以卖画为活。他的友人严问樵，有《赠黄毂原联》传世：

关心夜雨疏帘，费半盏寒灯，为来日谋朝齑夕韭；回首春风上苑，剩一支秃管，与诸君写近水遥山。

联中的故事是“隐”写：“回首春风上苑”即辞别官场，“为来日谋朝齑夕韭”即以书画换取寻常饭菜。但雨夜作画，半盏油灯，一支秃笔，场景与细节却是黄毂原品格、心境的生动写照。

周瘦鹃，为现代文学家、翻译家，也是一位著名园艺家、盆景家。抗战时居已成为沦陷区的上海，曾与鲁迅等人发表联合声明。闲时在家栽花侍草、培植盆景。书画篆刻家邓散木，曾赠他一联：

个中小寄闲情，待移来五岳精灵，供之几席；

此处已非故国，且分取南冠涕泪，洒向花枝。

上联说周瘦鹃培植山水盆景；下联说他虽困在日军的占领区，如“南冠”囚徒，截取的是周瘦鹃人生中的一个片断，类如短篇小说的一个情节。而培植山水盆景，寄托的是重整祖国河山的渴望，“泪洒花枝”，是感同身受的深重苦难，皆是具有表现力的细节。

“小说格”对联的特点，是重在写人，不是概说，是具象的呈现。而具象的呈现，尤重细节的选取与描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