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扫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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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倪锐

    乡下,有一种植物叫芦芒,叶片像一把长长的剑,两边的锯齿异常锋利,稍不留意就会割出一道血口来。如果说当年鲁班发明锯是因为受芦芒的启发,很多人肯定是深信不疑的。芦芒春天披绿,初夏长苞,盛夏开花。那白色的,长长的花絮,像极了老爷爷的胡须,小孩子们就经常扯一根挂在两耳边,扮做京剧里的人物“咿咿呀呀”一顿乱唱。

    七月,当芦芒那白色的花絮开始漫天飞舞,黄黄的成色渐渐显露出来时,就可以收割扎扫把了。

    收割很辛苦,一年中最热的天气必须全副武装,穿着厚厚的长衣长裤戴着草帽去到比人高很多的芦芒丛中,一根一根地砍下来。扎成捆,背回家,晒干,把包在芦芒秆上的那一层又韧又长的外皮抽出来,抖落继续顽强黏在芦芒上舍不得掉下的白花花,就可以扎扫把了。

    如果说,割芦芒是个辛苦活,那扎扫把就是个技术活了。

    从前的农家,家家户户都需要用芦芒扫把扫地,那扎扫把的高手也多,扎得又快又好。芦芒也金贵,还没成熟呢,戴着满头的白发,就有人趁着午后大家都休息的间隙出来偷芦芒。等到自家去割的时候,边边上的,容易割的和长得粗壮的,往往被偷了不少。但如今,路边上的芦芒花都掉尽了,只剩下黄黄的芦芒了,还是无人问津。

    家里都是瓷砖和木地板,芦芒扫把用不上啊。

    她没想到,婆婆还是不知从哪儿割回了一大捆的芦芒。她看到的时候,已经都拣好了。

    婆婆不会扎扫把,但她会。

    她们坐在老屋的时候,太阳已经老高了,火辣辣的。她穿着婆婆的厚长袖布衣,还没开工就汗流浃背。

    芦芒割回家不能放太久,必须趁着秆儿新鲜,不容易断的时候扎扫把。还好,这个周六也算及时。她拿起一小捆,想选取一根长度粗细合适的用来捆扎,但左选右选都难得如意。细看之下,发现今年的芦芒秆似乎特别短。

    “妈妈,怎么现在的芦芒这么短啊?”

    “是我砍短的。”

    “干嘛要砍短呢?”

    “不要那么长。”

    她知道,近年来婆婆脑子已经糊涂不少,像这样有条理的对话为数不多,也就不再纠结。扎扫把前,得先把芦芒的芒花尖对齐,摆放成一个扫把大小。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活,对婆婆应该没有难度。她做了一下示范,就开始拿起芦芒捆扎。这是一个关键点,万事开头难,小小的一股必须捆紧捆结实。捆两个圈圈就可以添加下一股,如此慢慢添加至刚好一只手可以握住的大小,扫把面也呈一个扇形就可以不添加了。她低头认真做,不敢分心顾其他。等她抬头看时,婆婆在认真地一根一根拣着,脚下已拣好的芦芒长长短短,自顾自地伸展着。

    “妈妈,芦芒必须是前面对齐。”

    “我是前面对齐了,你看,整整齐齐的。”

    婆婆把一束参差不齐的芦芒举到她的面前。曾几何时,那个种田种菜洗衣做饭搞卫生都是一把好手的婆婆变得如此糊涂,六十岁时?七十岁时?不对,婆婆今年也才七十,怎么就糊涂了呢?糊涂是慢慢糊涂的?还是一下子糊涂的?是不知不觉糊涂的?还是提前有预兆糊涂的?是时而糊涂,时而清醒?还是总是犯糊涂?

    此刻的婆婆,短发有点凌乱,黑白夹杂,偏黑的脸上一条条皱纹交错着。她的衣服永远青黑两色,花花的美美的不是没有,那是柜底箱底的珍藏品。

    “你扫把扎得好呢!”

    “费力了啊!”

    “我去给你倒杯水吧!”

    “要不我去买支雪糕给你吃?”

    婆婆开始絮絮叨叨地客气起来,手上也没忘记继续把那束芦芒整理得更加的参差不齐。

    她拿起一根芦芒秆,认真地捆扎,把婆婆的絮叨捆进扫把。

    扎扫把最难的在最后,结蒂。用剩余到最末端的芦芒秆,一根接一根地缠绕打结,结成一个漂亮的蜂窝状。

    “不要结蒂。”婆婆提醒她。

    “妈妈,扫把扎到最后,是要结蒂的。”她认真地结着扫把蒂,一根接一根,折弯、拉紧、再扣下一根,一个一个圈,直至尖顶,把最后一根芦芒秆折好收紧,完美。

    一抬头,婆婆拿着一个旧扫把站在她面前,那是一个扫得只剩拳头大小的芦芒扫把,扫把的把手是一根木棍。

    “这是你爹扎的最后一个扫把。”公公喜欢自己扎扫把,芦芒秆留得短短的,他扎的扫把喜欢用木棍做把手,不用结蒂的那种。公公还不用把芦芒拣齐,因为他喜欢扎好扫把以后,用剪刀剪得整整齐齐。

    我说:“妈,别拣芦芒了,拿木棍来,下一个扫把用木棍,不结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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