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王井与麻面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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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钟建春

    县城中心有一口古井,叫龙王井。

    我是喝龙王井水长大的。那时没自来水可用,在我的肩膀长到能承受半担水重量时起,我就承包了家用的饮用水,每天去龙王井挑水。

    每天的蒙蒙亮或黄昏时分,龙王井周围的桶声、水声和脚步声就响成一片。半个山城就这样被这口井唤醒和抚慰,承受着它的滋润和养育。

    龙王井水源充足,久旱不涸,但挑水的人太多,去晚了,水位便很低,需投下长长的绳索去打水。探望着那黑洞洞的井底,我心惴惴不安,老是想象哪一回手脚不麻利,被沉甸甸的水桶拽个倒栽葱跌下井去。那似乎就是一种强迫症吧。

    记得有一回打水时,桶子的铁箍松落到井里去了,木桶散了架盛水不得。伙伴们帮我找来长长的竹竿去打捞,但折腾了半天,桶箍仍捞不上来,我害怕回家挨骂,守在井边不敢回去,直到夜深家人急燎燎打着手电寻到龙王井来。

    那个时候,不知道这口缀着青苔的麻石井,已有千年的历史。它俗称酃泉,我们酃县因这口泉而得名。

    那一泓墨绿的井水特别清凉,甘甜。用它来做“凉水”那可是最好不过的了,“凉水”在别的地方称之为“凉粉”,晶莹剔透,非常解暑。现在街头偶尔还看得见挑木桶卖“凉水”的农妇。以前都自己做,去画眉桥等一些附近地方可以摘到“凉水桃”,剖开去皮后,翻出有籽的部分晒干,然后用手帕包好在水盆中挤汁,等上两三个小时,水盆里晶亮亮,嫩泱泱的“凉水”便让人垂涎三尺了。

    也有时捣弄半天,水仍归是水,大都是因为水质不好,而用上龙王井水,包能做成,神了。

    我家去龙王井要穿过一长长的麻石小巷。离井也就四五十米的巷子右边,有一幢祠堂模样到处残垣断壁的破旧古宅,看得出它曾经也是一栋深宅大院。大门时时是紧闭的,有时会半开,那时候门口必站着一个人,一个上了年纪的麻脸。他有些疯疯癫癫,常常跨出宅院,伸手拦人。凡打巷子经过的路人,要准备几张纸,白纸、草纸、书纸什么的均可,塞给麻脸,麻脸便欣然放人,并唱上一段自嘲的小调:

    麻子麻标标

    上山拗胡椒

    攀到胡椒侉

    扭到麻子腰

    麻子回来投大嫂

    大嫂放个屁

    麻子冇点热气

    我时常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有误,但也真切地记得那人一脸的坑坑洼洼,阴郁而低垂的眉眼。那段小调在我杂乱的记忆里顽强地扎下了根。我读完高中,读完大学后回县城工作以后,每次经过那栋已人去楼空的破旧大宅时,仍然紧张,好奇,又怅然若失。

    去龙王井挑水的人越来越少,大家都用上了自来水。宽阔的解放路和湘山路也先后热闹地在附近交叉穿过,原来的那些老宅和麻石深巷都不复存在,龙王井慢慢地冷落下来。

    我还时时走在那条通往龙王井的幽深的小巷,悠悠地踱着步。禁不住也会怀想,当年掉进井底的那只桶箍,还在不在呢。每当这个时候,我的心就变成一口幽深的水井,为一个顾影,一个浅笑,为触动记忆的每一粒小小的往事,而隐隐地激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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