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坛酸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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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北望

    天刚亮,四嫲背起装了黝黑色菜坛的竹篓,走出家门。早起的村里人见到她,很惊讶地问:四嫲婆,去哪里?

    去泰拔女儿家住几天,顺便送一坛菜干给她。四嫲有些佝偻的腰,微笑着。

    村里人也笑了。农家有的是菜干,大老远给女儿背一坛去,咳,老人家的心意……

    到泰拔有二十余里路程,崎岖的石砌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。四嫲背着竹篓,拄着一根木杖,走走停停。有熟悉的人见到她,想帮她背,四嫲总是一口拒绝。

    四嫲的丈夫在中年时,被一场大病夺去了生命。过了几年,战乱四起,城郭尽毁。四嫲的两个儿子先后死在战场。村里来了一个做泥水活的泰拔人,年青、英俊、高大。十八岁的女儿,跟泰拔人做了几天小工,就一声不响地跟他走了。从此,四嫲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。

    转眼四嫲已是白发老妪。夜深人静,四嫲躺在床上。窗外,清冷的月牙孤悬在天空。她想到了死去的丈夫和战死的儿子,泪水止不住簌簌流下。要是再过几年,不会动了,谁来给自己床前端饭喂食、养老送终?四嫲想到了女儿。

    丈夫在世时,做土纸生意,家里生活过得不错。他最疼爱女儿,每次外出回来,带给子女的礼物中,女儿最多。常常惹得两个哥哥嫉妒。

    走在路上的四嫲,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往事。女儿跟泰拔人走,她一百个不答应。无奈丈夫去世早,自己一个女人家,没法阻挡女儿。女儿回来看望四嫲。四嫲老泪纵横,说了几句抱怨的话。女儿跑回了泰拔,此后再也没回来看望过母亲。

    她会收留自己吗?四嫲看着前面蜿蜒的石砌路,感觉背上的竹篓,越来越沉重。

    女儿的家在泰拔的集市上。她的丈夫常年做泥水活,日子过得还算殷实。

    女儿对四嫲的到来,不冷不热。四嫲吃力地从背上卸下竹篓。落地时太急了点,差点没把菜坛打碎。她颤巍着把菜坛从竹篓里抱出来,对女儿说:这是我做的一坛菜干,送给你。

    女儿站在一边,一动不动,鄙夷地说:你做的菜干都是酸得掉牙齿,我才不要。

    四嫲住了三天。女儿终于忍不住了,对她说:母亲,我家就这么小,公公婆婆都住不下,何况还有两个孩子。

    四嫲眼里噙着泪水:我一个孤老太婆,到哪里去呢?

    你不是说过,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,管不了娘家的事吗?

    离开女儿家时,四嫲再次端起那个菜坛,要把它送给女儿。女儿接过来,重新放回竹篓里。“你带回去,自己慢慢吃吧。”

    四嫲的两行泪水,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。她颤抖着手,提起竹篓,感觉比来时重了几倍,挽起竹篓带时,挽了几次才穿上肩膀。

    重新背着竹篓,拄着木杖的四嫲,出门,一步一步踏下台阶,她回头,想再看看女儿,此时大门已经紧闭。女儿的房子,在她眼前好像要坍塌了似的,一片模糊。

    一路上,四嫲不知道歇息了多少次。回到家时,已经是满天星光。她摸索着回到房间,闩紧房门,点亮油灯,卸下竹篓,抱出菜坛,打开坛盖,取出填塞的稻草。微弱的油灯下,菜坛里的金子,闪闪发光,耀眼得几乎要溢出坛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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