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读我的父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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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李飒爽

    那日,父亲说要送来他汇集的《遐龄文集》初稿让我过目,我下楼去河边迎他,刚踱到湘江风光带的人行道上,远远地瞥见到父亲的身影,那是一个个子不是很高大,但身板笔直、脚步稳健的身影,冬日暖阳似一个调皮的小孩般,随着父亲的步伐一蹦一跳地在他身上闪耀。

    我笑他:爸!看你这步履如飞,哪像一个快80岁的老人哦?父亲哈哈大笑:女儿夸我,我更得意了,我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快80岁了。忘记年龄,摆正心态,随性洒脱,是晚年父亲对待生活的态度,我们一直引以为豪,逐渐老去的父亲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。

    忘记年龄是一说,其实真正的是,我父亲一直保留他好强、不断追求完美的性格,骨子里那一股文人傲骨一直在。我常想,我父亲要是没有这磨不灭的顽强性格,是成就不了他那跌宕起伏、五彩缤纷的一生的。

    父亲常说上个世纪70年代初,随着你们四姐弟相继出生,那时的日子真是苦啊,经常要为你们吃不饱、穿不暖而担忧焦虑。当老师的父亲凭借好强争胜的性格,为了家,也会和队上的壮汉一起去几十公里外的深山老林背树回家,百把斤重的大树,背在肩上走几十公里,其中的苦可想而知。有一次,冬天里的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,父亲背着树饿得无力走路了,肩上的树滚落在地,他也一下子重重地瘫坐在地上,突然感觉插进泥土里的手,似乎是触到了什么,一扒开原来是一个萝卜,他欣喜若狂,原来自己倒在一块菜地里,只是厚雪掩盖了萝卜苗,他抽出萝卜搓了搓泥巴,美餐了一顿。

    凭着坚强的性格,年轻的父亲,始终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,从不气馁,坚持自学,白天教书、劳动,夜晚伏案写剧本搞创作,他说那个时候如果在田地里劳动时,灵感来了,想到戏里文章里有什么好句,他会把文字写在手臂上,或写在烟盒纸上,晚上再细细整理。

    凭着这不服输的性格,父亲创写剧本后,自己亲自上台唱,然后把戏唱到了省舞台。那时的我还小只有几岁,对父亲外出演出,几乎没有记忆,反倒是夏日纳凉时,父亲常会扯开嗓子唱戏。记得我们家那时有一个大大的凉席床,夜晚来临,我们四个小鬼争先恐后地把凉床抬到屋前的坪地,全家躺上去后,父亲便手舞足蹈地在月光下唱起戏来;冬日里也一样,全家围在火炉前,女孩们互相帮衬织着辫子,弟弟呢总会拉一把木式手枪,在旁边打着“敌人”,这时的父亲多半会唱起花鼓戏来,母亲偶尔也哼唱着她最爱的歌曲《天涯歌女》。

    父亲凭着他的才气和这好强的性格,在他开始带高中毕业班时,就带出了不少优秀学生。这个记忆犹新,那时的星期天和寒暑假,家里常常会有他的学生来,三五成群,或找父亲请教;或帮我家干农活,父亲和他的学生们言谈时,开怀清脆的大笑像鞭炮般在空中响起,似乎阳光、诗和远方就要出现。的确如此,父亲带的那期毕业班,那些学生后来多半在事业上取得辉煌成就,有的成长为领导干部;有的成为企业家;有的成了知名教师。他们也成了父亲一生的挚友。

    父亲凭着他对写作的不断追求,终于实现我们全家“农转非”的愿望,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,“鲤鱼跳龙门”,我们一家人从农村迁到城市。才华被肯定的父亲自然是踌躇满志,夜晚的灯下,总有父亲伏案写作的背影,还有父亲和文学爱好者探讨文学作品的场景。那时的家里,家具简陋,但一到夜晚,家里总是灯火通明,文学爱好者们常常揣着自己写的稿子,来找父亲探讨。这时,父亲会呼我出来泡茶,我也会好奇地驻足聆听他们谈论。他们或者严肃,或者欢声笑语,那一种氛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
    父亲凭着往前冲的性格,他顺应时代的召唤,下海了,聪颖睿智之人,无论干什么都能成功似的,他经营起公司来似乎得心应手,风生水起,带领全家走向了小康生活。父亲成了我们的偶像,我们总用崇拜的眼神望着父亲,他在我们心目中是如此的高大、了不起。

    岁月更迭,世道莽苍,俗情冷暖。慢慢变老的父亲,依旧保有这种不服输的性格,依旧认真自律地要求自己,但锋芒中少了一些锐利,早已用“曲径通幽”的心态对待生活,用帮助和慈祥关爱晚辈,特别是见到孙辈们,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又叮嘱,满心疼爱。

    “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,抚我,畜我,长我,育我,顾我,复我!”作为父亲的女儿,我到了知天命的年纪,早已读懂了我父亲,也体会到了血脉之亲的永恒,除了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,剩下的全是对家人的珍惜和期盼。我们的父亲,我们来宠我们来爱,也像父亲多次感叹的一样,自己的儿女都在一座城市,老了有人惦记有人守,这是福分。

    我们愿意守着这福分,愿意一直陪伴这个有点傲气的小老头,愿他在以后平凡的日子里,酌点小酒,阅文吟诗,打点小牌,享天伦之乐,亦相信亦知道,我那善良的母亲,一定也是企盼她的爱人眉宇舒展,脸上有微笑,心里敞亮,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迎接他的期颐之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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