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种野果子

钟建春

杨梅饭

杨梅饭是故乡山上最常见的一种野果，不是杨梅，模样有点像蓝莓。杨梅饭个小，籽粒像小丸，黑紫色，一丛丛挂在一种小灌木上。杨梅饭是把家乡的那些野果吵醒、热闹起来的小精灵。

把一掌杨梅饭扑进嘴里，一嚼，爆裂的汁液酸酸甜甜。农贸市场常有农妇们用背篓装着摆卖，用量米的米筒计量。父母买回家的，不敢偷吃，一说话，染成紫红色的牙齿就暴露了秘密。

杨梅饭不算家乡野果里最好吃的一种，于我却是最深刻的记忆。那年的一个初秋，我和小伙伴放学后上山，撞进一个杨梅饭特别丰盛的山头，邪门似的到处硕果累累，采摘下的果子密密实实塞满了我的肚皮和书包，天近黑才回家。

刚到家门口，有人朝我大叫：“你去哪里了？你爷爷不行了，抬去医院了。”

那年冬天，爷爷中风离世。时光一寸一寸浅削下，爷爷的面容越来越模糊。我只能拼命地记住爷爷生病那天的每个细节。记住那个霜降时节，记住我放学上山后，看到的那一丛丛杨梅饭漫山遍野，多得让心打鼓的奇异景象。

鸡脚梨

鸡脚梨是一种奇形怪状的野果。一般植物可食用部分，不外乎根茎叶花果种子，鸡脚梨可食用部分其实是果柄，成熟时，果实呈黄褐色或棕褐、紫红色，因扭曲成不规则的棒状，形似鸡爪而得名。

鸡脚梨味甘甜而略带涩，经霜之后，涩味尽去，其味尤其甘甜，在我的记忆里，有一种玫瑰的醇香。常有山里人砍柴回来，一挑晃悠悠的柴火上，插着一丛丛的鸡脚梨，显摆得要命。集市上常有农妇采摘了一大堆，用草绳捆成一束束，按束卖钱，补贴家用。

此物长于高大乔木之上，不易采摘。因为这个高度，还曾救过我的一个亲戚一命。家住回龙仙的外婆给我讲的一个故事，主人公忘记了是我的哪个堂舅。那天他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放吊，属于打猎陷阱的一种。将一棵大茶树的树梢扳拉至地面，装上机关，绷成一张一触即发的满弓，饶是一头几百斤的野猪、野牛，路过踩上了这吊，脚会瞬间被夹，且被触发回弹的茶枝倒着吊上高空。

那是一种极其惨烈的景象，野猪野牛即便拼死挣扎几天，也无法逃脱，只待放吊人来收获猎物。

那天，我堂舅还没来得及放吊，自己就蹚上了别的猎人装的一个大吊，被倒栽葱吊在了半空中。那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凶险困境，只能待有人来解救。但舅舅出发时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方位。全村的村民出动找到他时，已经是很多天以后。

堂舅命大的是，他被吊起的位置，正好有一棵长满鸡脚梨的高树，他晃动身体，正好能抓到鸡脚梨，靠着这个野果充饥数日，挺到了救援村民的到来。

很多年我一直想象被机关困住，吊在空中接受大自然恩惠的滑稽场景。山里的野牛、野羊、麂子已成保护动物，现在也没人上山装吊了。

估计去摘鸡脚梨的人也甚少。满山的鸡脚梨，遭遇着无人赏识，无人采摘的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