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建春
秋风吹折了茅草,秋雨淅淅沥沥下。屋子陈旧,屋顶漏了。漏点正好在黄启宏的床上方,夫妻俩东接西接,床上的被子还是被淋湿了。黄启宏叹了口气:屋漏偏逢阴雨天。
天放晴了,黄启宏要去请外村的老铁来拎漏子,拾掇拾掇床上方的屋顶。
黄启宏的十八岁的儿子黄文生拦住了父亲,说:不要请铁叔了,我上屋顶拎瓦,不就是个漏子吗,小毛病。
黄启宏看了儿子一眼,想了想,也是个办法,请老铁来拾掇要贴顿饭,多少还得给点工钱。
黄启宏搬来梯子,靠牢实了,文生像猴子一样爬上屋顶。文生小心地在屋顶上卧下身子,向漏点的地方爬去,果然有几块大青瓦破损了。黄启宏家的房子原是土墙草顶,省吃俭用了许多年,终于将草顶去了,铺上了清一色大青瓦,当时在村子里还是第一家。草顶的房子怕风吹,怕鸟掏鼠拱,整天提心吊胆的,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,把家里的盐罐子、油罐子“浪”干净了,换上了瓦,算是松了口长气。可好景不长,瓦破了,屋顶又漏了。
文生卧在房顶上,眼前开阔,秋天萧条,百草枯了,树的枝头也是光秃秃的,秋风凉,文生忍不住束了束单薄的衣裳。房子就三间,黄启宏夫妻住一间,文生住一间,中间算是堂屋。
文生在屋顶上来来回回爬了几趟,文生不是怕高,而是怕在屋顶上走踩碎了青瓦。
没过多长时间,文生从屋顶顺梯子下来了。黄启宏问了句:拎好了?文生答:拎好了,不会漏了。黄启宏又望了文生一眼,儿子大了,中用了。
秋风一天紧似一天,秋雨也毫不客气地奔着秋凉来。文生拎过漏子,外面的秋雨不停,黄启宏不放心地看着本来漏的地方,真不错,确实不漏,黄启宏夫妻可以睡个安稳觉了。
黄启宏睡不着,碰了碰妻子说:文生十八岁了,该提亲了。妻子爱答不理:还提亲,家中除了灰,还有甚?提亲是要花钱的,黄启宏叹了口气,不知说什么好了,屋外的雨还在下,看样子得下一夜。
第二天早晨,天竟然放晴了,阳光厚厚地铺了一层,把秋凉晒暖和了。文生起得早,太阳一出来,就抱了被子搭在两棵树中间的绳子上。黄启宏有些不解,想问,但没问出话来。
文生的妈憋不住,走上前去,摸摸被子,被子是湿的。忙问文生:屋漏?文生说:漏啥?刚拎过。妈又说:不漏,被子怎么像从水里捞出来的。文生憨憨一笑:妈,我尿床了。妈没好气地说:多大了还尿床?还要给你提亲呢。文生脸一下子红了。
又是一个夜雨天,黄启宏留了个心眼,从被窝里爬了出来,悄悄从门缝里看文生。文生没睡,正拿着盆在接屋顶漏下的水。
外面大下,屋里小下,漏点正对着文生的床。黄启宏叽咕:还尿床,天在撒尿。
第二天一早,黄启宏没和家人打招呼,请来了老铁。老铁是茅匠,拾掇草顶、瓦顶都是一流的好手。老铁五十多岁的人了,手脚仍是灵活,半袋烟功夫就从屋顶上下来了。对黄启宏说:好了,烂了几块青瓦,换到屋檐上了。文生又顶着被子出来了,老铁多看了文生几眼,突然就笑了:又尿床啦,顶着晒吧。文生不说话,头深深低了下去。文生听出了话外音,父亲一定和铁叔说了他上房拎漏的事情了。
老铁的话又甩过来了:拆东瓦补西瓦,还能不漏?文生的父母有些明白了,文生拎漏,是把烂瓦换到了他住房间的屋顶上了。
黄启宏要留老铁吃早饭,老铁摇摇手,要给工钱,老头更是摇头。老铁一转身走了,不过还是回头仔仔细细看了文生一眼。
天还没晚下来时,老铁托人上了黄启宏家的门,给文生提亲,提的是老铁的女儿。黄启宏夫妻知道,老铁的女儿漂亮能干,可是个好姑娘。黄启宏夫妻大喜,这怎么会呢?派来的人回答:不为别的,拎漏呢。这话是老铁说的。
老铁有主见,将烂瓦换在自己的头顶,文生为着父母、想着父母,错不了,穷怎的?
三年后,文生娶了老铁的女儿,文生也将老丈人的手艺学到了家,走东家去西家,拾掇人家的屋顶,做得有模有样。
当文生老了,和老伴开玩笑说:这辈子拎了个大漏子。老伴不认:我才拎了个大漏子呢。
作者简介
张建春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、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,现任职于肥西县委宣传部,常务副部长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刊》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日报》《草原》《清明》《安徽文学》《长江文艺》《北方文学》《文学港》《厦门文学》《散文选刊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散文诗》等报刊发表诗歌、小说、散文,出版有《心旅》《一朵故乡的野花》《边缘行走》《未修剪的村庄》《咏而归》等诗歌、散文集,多篇作品被选入年度读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