暂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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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罗珺

    都说书中见天地,知己交心,茶中悟道。书和知己几乎时时都能浸润其中,唯有茶,因身体原因戒了十来年。但这些年来,有一个地方就像一处茶庄,常常吸引我去那里静坐品味:第一道茶,苦如生命;第二道茶,香如情意;第三道茶,淡如清风……一道又一道,人世悲喜,生命百态了无踪。

    那个茶庄名为神农坛。

    第一次去神农坛,是几年前的七月初。那天和湘雯师姐在神农城广场附近吃完晚饭,原本燥热的天空突然打了几声雷,赶走了暑气。姐说去一个地方坐坐。细雨蒙蒙中她牵着我的手,绕过神农塔和众多人群,沿着一条没人行走的红色坡道,左侧拾阶而上,上到最高处,祭祀台上方的“神农坛”三个字在后面祭祀大殿的清辉映衬下,散发的是一缕缕“等待”的气息:等我,等我归来,等我踏过红尘与之相见……只一眼,就喜欢上了这幽幽静静之地;只一眼,心就出不来了,好似终于找到了我的前世之地,找到了生如夏花、静若秋叶的孕育之地。

    虔诚祭拜完神农先祖,大殿屋檐落下的水声似乎很大,走出去察觉并非如此,猛然间悟到这是先祖在留我……索性就和经历了苦难的姐姐,坐在大殿门外的长椅上,细聊心经。神农坛右前方辉耀云端的神农塔,是姐曾经的爱人负责策划、设计、施工矗立起来的,姐和他情已断,但他的“塔”永在,“塔”下的“坛”也是姐的最爱。那一夜,我们的坐“坛”直到雨停。夜浓,走下来,一身轻松。

    从此,无数个日子,尤其是最难熬的苦苦的七月,白天尽量不出门,在家中在书中避暑。待日落时分,暑气渐褪,脚步随着心走,从嘈杂浮躁中一步一步踏上神农坛的阶梯,气息渐渐、渐渐平稳下来。坐在大殿外左边的长椅上,侧脸右望过去,天边,七月的晚霞、落日的余晖尽在上演最绚烂璀璨的一幕,忍不住拿起手机为之记录。

    记得一年前的初夏,刚从一场疫霾中出来,又遭遇了一生中最惨痛的浩劫。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心灵炼狱般的日子,是书是知己拯救了我,茶庄神农坛是我的容身之地,“凡心所向,素履以往,生如逆旅,一苇以航。”一次又一次,尝尽了酷暑的煎熬和人性的恶后,来到那里,坐下,眺望,拍照,再为自己沏上一壶心茶:若有一天,我三千青丝成白发;若有一天,我坠入万劫不复;若有一天,沧海桑田物是人非,一定要记住,这一天的云,这一天的雨……似乎只有坐在了那里,我的七月才算安然,我的夏天才会苦尽甘来。

    也就是这一年多前的同期,贾平凹的最新长篇小说在《当代》首发,第一时间买来阅读,读后,感觉是作家所有作品中最“短”最“浅”的一部长篇,二十来万字,讲述一个茶庄、十二个女人的故事。书中的茶庄叫“暂坐”,书名也叫《暂坐》。对书的内容有点失望,但“暂坐”这两个字却生了根似的,紧紧落在了心上。隐隐中,它在提示我,生命中一定和它有关联的地方……

    何止是酷暑,无数个春花秋月或漫天风雪之日,看完书,放下,好似家中存不下“书籍里横卧着历史的灵魂”,唯有走出去,穿过车流人海,踏上那条寂静的小道,踏上神农坛的台阶,暂坐,再静静地“向书写者伸出手,掏出心,完成河流与河流、风与风、大地与大地的相亲相拥”,至此,那本书才算是真正读完看懂。

    无数次带着满身疲倦和忧伤纷扰,暂坐在一个人的神农坛。常常只有一对烛火在跳动,再长长地嘘一口,就觉得自己都放了下来,沉了下去。听自己的呼吸,听自己的心跳,听情感的潮水退了又涨,听世俗的尘土纷纷扬扬……

    在神农坛暂坐,曾有身着素衣的素颜女子为我点一盘蚊香驱蚊散虫;曾多次婉拒管理人员要单独为我亮灯的善意。

    在神农坛暂坐,曾伴着德彪西、格非的同一首《月落荒寺》清冷散淡的哀矜,出窍游离;也曾在五四青年节的纪念日,在这静谧之处,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自己朗读的《青春放歌》,忆往昔,向青春致敬……

    一念起,人生海海,需要无数驿站,每一个驿站就是一场暂坐。只有坐下来,内心“清净”,才能心灵“平静”,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“境界”,才能真正做到,化波涛汹涌为一泓净水,沁润自己,放过自己!

    神农坛,既是我的茶庄,亦是我的驿站,我的暂坐!

    此刻,只想侧耳倾听,心灵穿越苍穹的窃窃私语,走过生命的滚滚长河,把所有的来来往往与自己述说:人生长长,何不暂坐再出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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