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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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熊燕

    “父亲呢?”

    “回老屋了。”

    “怎么又回老屋了?”

    母亲一边浇花,一边回答:“人越来越念旧,更何况那是生养你父亲的地方。”

    今天是父亲70岁生日,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给父亲过生日,谁知他不但不办寿宴,还独自回了老屋。

    “你将那些放车上去,咱们去老屋给你父亲过生日。”母亲指着餐桌上打包好的饭菜和酒水,水果,零食。

    自8岁那年跟着办工厂的父亲搬出来,我回老屋的日子屈指可数,但父亲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去小住一日,退休后回得更勤了。

    那五间砖瓦房和满院的花草,对于父亲而言,是心灵洗涤的地方,是心态调整的场所,是心伤时的慰藉……日思夜想,魂牵梦绕。

    老家的面貌日新月异,曾经有名的“烂泥村”修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,曾经遮天蔽日的山林大多被开垦,种上了果树和别的农作物。

    院子里摆着几条长形木板凳,左邻右舍坐在板凳上热情地和父亲诉说乡情。

    见我将车开进院,大家的目光移过来,有长辈,有儿时玩伴,有陌生的面孔。大家用质朴的乡音给我和母亲打招呼。

    摆饭菜的时候,有一部分乡亲走了,留下来的都是近亲。推杯换盏间,说不完的往事,唠不完的亲情,让气氛越来越热烈,我喜欢这样的氛围,简单、轻松、质朴、放松、纯粹……

    菜过五味,酒过三巡。父亲有了几分醉意,我们决定在老屋过夜。

    父亲酒后喜欢聊天,斜倚在沙发上说个不停。

    很久没有坐在25瓦的灯泡下和父母亲静静地聊天了。在犬吠和虫鸣声中听父亲讲过去的岁月,我想起玩捉迷藏游戏时我总是第一个被抓到的笨;想起陪着堂兄去捣鸟窝,自己被黄蜂追着跑的狼狈;想起悄悄拿起父亲的酒杯喝一口后辣得眼泪直流的尴尬;想起因为喜欢闻柴油味跟在拖拉机后面跑的笑话;想起第一次学做饭时偷偷在父母的饭碗埋一个荷包蛋的小小得意;想起第一次考百分时的开心……一切恍在昨天,温馨而美好。

    直到银色月光洒满老屋,我们才枕着院中的花香入梦。

    次日是在鸟鸣声中醒的。院中的空气非常新鲜,沁人心脾。我伸个懒腰,闭上眼睛,深深吸一口气,神清气爽。左邻右舍的屋顶上炊烟袅袅,阡陌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乡亲有说有笑,猪叫声,鸡鸣声,孩子的啼哭声,哄娃声将沉寂了一夜的村庄唤醒。

    返程时车厢被乡亲们的热情和祝福塞满。

    车启动时,我看了眼比我还大,苍劲而古朴的老屋,对父亲说:“村里都是楼房,咱们也将瓦房改成楼房吧。”

    父亲摇摇头说:“改成楼房就没那个味了,何况我又不是在这里长住。”

    我继续劝父亲:“可是,这些年,老屋修修补补挺费劲的。”

    母亲说:“你父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你不要干扰太多。人这一辈子,小时父母管,老了儿女又喜欢管,难道就不能随心做点什么事么?”

    我愕然,仔细一想,可不是么?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们觉得父母老了,会越来越“糊涂”,稍不留神父母就会“出错”。下意识地替父母拿主意,劝阻父母的行为。还自认为这样做是爱父母,是为父母好。

    突然想起一句话:用爱的名义为所欲为。

    真正的爱,不是改变对方,劝阻对方,而是站在对方的角度,想对方所想,爱对方所爱,随时调整自己,自我反省。

    老屋对于父亲,不仅仅是一座房子。老屋给父亲留下太多回忆,给予父亲太多快乐,曾承载了父亲的梦想,也寄托着父亲希望。父亲能在这里的一花一叶中寻到归属感。它不需要光鲜的外表,甚至不需要太结实,它只要保持原来的模样,父亲思念时的模样就是最好。

   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独一无二的,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种执念,那是谁也走不进去的,甚至也不能完全理解。既然无法完全理解,我就应该站在父亲的立场上调整自己,改变自己,保持沉默,无声地支持父亲,只要父亲开心就好。

    有一天,我也会老。那时,我想,我会更理解父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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