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来的女儿

阮鹏

一名老年糖尿病患者让人有些头疼。他因脚趾伤口感染愈合缓慢而质疑诊疗方案，既不积极配合治疗，对医护人员也颇有微词。

当护士给他上红外线烤灯治疗时，他却反讽道：用火都能把伤口烤好，那我还不如回家烤，何必在这花冤枉钱。

护士哭笑不得，耐心解释道：我们俗称的烤灯不是用高温烤，而用红外线，它能活化细胞，促进伤口愈合。

但老人哪里肯信，等护士一走，他抱怨道：什么红线外线，我一根都没看见。

奇怪的是，尽管他对医护人员多有猜疑，唯独对护士天芝较为顺从。天芝只是名普通护士，她的职业习惯就是多和患者沟通，多听患者倾诉。无意间，她发现老人对医护人员的不满其实是一种迁怒行为。原来老人有个不务正业的儿子，别人都有儿女看望照料，唯独他像是孤寡老人一样。

一日，医护人员惊奇地发现老人突然变得谦卑起来，都以为是天芝感化了老人。只有天芝明白，自己不是心理医生，老人的变化肯定事出有因。经过语言诱导，天芝得知了真相：原来老人上网查了资料，得知晚期糖尿病患者免疫低下，哪怕细小的伤口也很难愈合，且容易引发多种凶险的并发症，生命如同风中蜡烛。自己生命就快到头了，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不孝子和自己的果园。于是，老人由怒转悲。

天芝便好言相劝：只要积极治疗，控制饮食，一切都会好的。

老人已经无视自己的病情，悲哀道：那个年代重男轻女，生儿子就是光宗耀祖的事。现在想来，还是女儿好，小棉袄。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，死，也瞑目了。

天芝为了稳定老人情绪，便顺着老人说：等您好了我做你女儿。

老人转忧为喜：真的？

天芝没想到老人会当真，而自己出口太快，于是补充道：不过您要积极配合治疗，严格控制饮食，戒酒戒烟，至少坚持一年我才答应。

老人立即振作起来：好，一言为定。

然后，老人要求和天芝合影为证，以便时刻激励自己。

此后老人果然态度积极了许多，不久就出院了。

一年后，并没有什么人回来认天芝做女儿。每年都要照护成千上万的患者，天芝也早忘了这个不经意的约定。直到后来遇到了一件怪事：总有人托清洁工阿姨给她送水果、蔬菜、土鸡蛋等。

天芝就问阿姨：到底是谁送的，我又不是病人。

阿姨说：是个小伙子，每次都戴着口罩，指名道姓托我转交给你。是不是暗恋你啊？

天芝说：那也要送花才对。下次他来了，你就告诉我。

不久，天芝就接到阿姨电话，她赶紧去追。可那小伙非常警惕，加速跑了。天芝气喘吁吁地追至住院部大门，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。

这时，身后一个大妈开口了：你是天芝护士吧，那是我儿，他没脸见你。

天芝大惊：难道他对我干了什么坏事？

大妈道：不是，他敢！你还记得有个糖尿病老头想认你做女儿吗？

天芝这才想起来，瞬间明白了什么，忙问：大爷还好吧。

大妈神情黯淡：已经走了。

原来，老人出院后，一直谨记和天芝的约定，生活很自律，逢人便说自己未来女儿的事，还把照片拿出来炫耀。但严重的并发症还是把他带走了。当时老人怎么也不愿再回天芝的医院，说害怕未来女儿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，于是就在乡镇卫生院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。

老人走后，他的儿子懂事了许多，开始经营起果园，一有好的产出，就给天芝送来一些，以感谢她对老人的“再造”之恩。

●作者简介

阮鹏，副研究员，博士，心理咨询师。发表过小小说、科普小品百余篇。四川省医学会科普专委会委员，中国科技核心期刊《中国医药导报》审稿专家，中国科普作协会员，历任四川省科普作协副秘书长、理事，曾获四川五十年来优秀科普作家称号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