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淑娥
一大早堂兄来电话,说七月十一了,全家老少等我们回家接祖。我本不太相信这些的。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,家庭经济慢慢好转,每到中元节前,我便会托人带钱给满叔,请他烧些冥币给我父母。那天,朦朦胧胧中,父亲对我说,最近手头有点紧。似醒非醒中,我又梦到去世多年的娘,我娘说送我一条项链。我吓出一身冷汗,想起曾经的梦,急忙打电话给满叔,满叔说还冒接客……
我们马不停蹄直奔长途汽车站,两个小时就到了。一下车,堂弟父子正横跨在两辆摩托车上朝我们憨憨地笑着。
我们一行四人穿梭在古镇的小街小巷,此时街道两旁纸扎的鲜花招展,各类祭祀用品应有尽有。“其他东西都已备齐,鞭炮不怕多。”堂弟的话把我唤醒,我就买了二十挂千响鞭炮。
堂兄家的堂屋里,大功率的节能灯照得室内一片雪白,桐油抹漆的黑褐色神龛透着庄严与神秘,列祖列宗的牌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条形供桌上。这一幕,让我想起手执奏折静候皇上早朝的文武百官。
屋里红烛高照,香烟袅袅。看着熟悉的奶奶的名字,一张核桃般苍白的脸立时将我包围。奶奶十六岁时生下长子,就是我的父亲。她的长媳,也就是我的母亲病弱,前面几胎都夭折,生下我后不久就撒手人世。这是长房唯一的血脉啊,奶奶生怕我吃不好,总为我开小灶。偏偏我不争气,一次奶奶又喂了我什么,我一吃下去就上吐下泻,直拉得脱水、惊厥,抽搐不止,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。邻人们从奶奶手中抢下我,把我放在一张门板上,等我父亲回来。夜深沉,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我,声音像是从对面岭上传来的,轻轻细细若有若无,紧抓着我的两只手松开了一只。声音近了,近了,越来越近,昏暗的煤油灯下,奶奶死死地抓着我的手,撕心裂肺地呼喊着:老大媳妇啊,你松手喔,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,你要我怎么向老大交代哟……我懵里懵懂坐起来。从此,奶奶把我捧在手里怕丢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恩深如海的奶奶呀,霎时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像雨点般落在奶奶的牌位上。
抱着母亲的牌位,我久久地哽咽着:妈妈啊,您可得锻炼好身体,千万不可像这世一样,中途下车,让您的宝贝女儿沦为冒娘崽。抚摸着父亲的牌位,我更是泣不成声了。
祭祖了,把祖先们都请来家里吃饭。在堂屋里,摆上四方桌和凳子,摆上酒菜、酒杯,堂哥点燃一串冲天炮,欢迎祖先回来用餐。缕缕的饭香菜香酒香伴着悠悠上升的热气,弥漫在安安静静的堂屋里。等祖先用完餐后,堂哥就会烧些纸。轮到我们了,我们可没那么斯文,一阵吆五喝六,餐桌上立即杯盘狼藉。
饭后,太阳渐渐从后山掉下去了,大片的阴凉带着微风在院子里轻轻地吹拂着。院墙边,堂哥用稻草点燃两个火堆,将一捆捆冥纸在手中揉搓成梯状,再放在火上,冥纸瞬间焦黑,翻转变成熊熊大火。烟雾在我们头上环绕着,我们齐刷刷地跪在火堆旁,磕头跪拜祖先们,祈祷后人平安健康。
两个火堆燃得很旺,浓浓的青烟乘着晚风朝着对面郁郁葱葱的青山踉跄而去,堂哥连忙招呼我们起身,并幽幽地说:送送吧,他们都走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