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醒帘幕低垂

□聂鑫森

“梦后楼台高锁，酒醒帘幕低垂。”（宋·晏几道《临江仙》）在历代诗人的作品中，写到高楼杰阁、深院长廊，往往会以“风帘绣幕”作为入诗的意象。

帘，又称帘幕。因悬挂的位置不同，乃有多种称谓：门帘、窗帘、堂帘、廊帘……是一种起遮蔽作用的日常用具，材质有竹、苇、布、绸、绢等等。帘的作用是什么？“帘在建筑中起‘隔’的作用，且是隔中有透，实中有虚，静中有动。因此帘后美人，帘底纤月，帘掩佳人，帘卷西风，隔帘双燕，掀帘出台，等等，没有一件不教人遐思，引人入画。”（陈从周《说“帘”》）

帘的作用是隔景，并因此产生奇特的审美效果，诗人自然不会忽略，以帘为载体，传递此中的妙趣。

“翠叶藏莺，珠帘隔燕。”（宋·晏殊《踏莎行》）

“金碧上青空，花晴帘影红。”（宋·周邦彦《菩萨蛮》）

“疏帘淡月，照人无寐。”（宋·张辑《疏帘淡月》）

“满砌苔痕蜗结篆，一帘花气蝶消魂。”（民国·赵竹君《静坐》）

“帘底翠鬓残烛影，车前红叶夕阳诗。”（民国·杨了公《无题》）

隔帘看燕、看花、看月、看蝶、看人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朦胧美，也正是诗意之所在。

豪贵的帘子，有珍珠帘：“手卷真珠上玉钩，依前春恨锁重楼。”（南唐·李璟《摊破浣溪沙》）“吹灯欲禁花留影，刚卷珠帘月又来。”（民国·孙碧梧《夜吟》）在帘上画了画的，叫做画帘：“十二栏干人寂寂，秋阴都上画帘来。”（民国·俞季刚《秋日》）还有以水晶为材料制作的帘子：“却下水精帘，玲珑望秋月。”（唐·李白《玉阶怨》）

帘幕常常用来表达作者，或诗中人物的境遇与心情，是一个很好的“道具”。

宋灭南唐，李煜和他全家被押解到汴京，亡国之君成了阶下囚。“帘外雨潺潺，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，一晌贪欢。”（李煜《浪淘沙》）一片薄帘，怎能挡住透骨凄寒，江山都丢了，何况一个孱弱的生命。

卷帘可预示有人来访，而落帘则表示人去，或有约不来空等待。“玉阶生白露，夜久侵罗袜。却下水精帘，玲珑望秋月。”一个女子久盼的心上人不至，其怨甚深。

所爱之人不在身边，女子独守空闺，落下重重帘幕，留下的是难耐的寂寞。“庭院深深深几许？杨柳堆烟，帘幕无重数……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（宋·欧阳修《蝶恋花》）

古代酒店作招客用的酒幌、酒旗，亦称之为酒帘。《红楼梦》中，贾宝玉为稻香村取的名为“杏帘在望”，典出明代唐寅的诗句“红杏梢头挂酒旗”。反过来，家用的帘，也称为帘旗、帘旌：“燕子归来窥画栋，玉钩垂下帘旌。”（宋·欧阳修《临江仙》）

陈从周说：“我总感到中国人的用帘，不仅仅是一个功能问题，它是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在内。”

这位中外闻名的园林建筑家，最懂得帘幕的此中三味！

（原创首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