豪奴遇克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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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王开林

    在古代,权贵府中的奴仆仗势欺人是常有的事情,他们恣睢跋扈,干出某些违法犯罪的勾当,也无所顾忌。说到原因,简单之极,地方官员可能不识大体,但不可能不畏权势,凡事不看僧面看佛面,何苦自寻晦气?既然得罪不起,那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,只当是抬手放过一条恶犬。毕竟夜路走多了迟早要撞煞,豪奴走起背字来,同样会遭遇克星,那样的话,过程和结局就相当好玩了。

    纳兰明珠是康熙朝炙手可热的权臣,居一人之下,处万人之上。相府中有位豪奴叫安三,深得纳兰明珠的信赖,安三也确实有些心计和手段,多年弄权弄得极顺溜,居然名动京师,势倾朝野。纳兰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才华横溢,年少成名,倘若他在当时的词坛自谦为第二,就无人敢傲称为第一。即便是这位相府的贵介公子,也须对安三礼让几分,给足面子。不过凡事总有例外,纳兰性德的恩师姜宸英为人正直不苟,极端鄙视豪奴,从来不肯低声下气,摧眉折腰。纳兰性德非常钦佩姜宸英的学识和人品,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,早日金榜题名。于是他找了个机会,对恩师婉言相劝:“家君遇先生厚,然卒不得大有所助。某以父子之亲,亦不能为力者,盖有人焉为之梗。愿先生少假颜色,则事且立谐。”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,只要姜宸英肯对安三笑脸相迎,安三不再居中作梗,金榜题名就绝非难事。由此可见,安三的手伸得多长,管得多远。姜宸英闻言,如受奇耻,勃然大怒,扔下茶杯,拂袖而去。硬骨头姜宸英自始至终不肯给足安三面子,后果很严重,他直到七十岁才名登鼎甲。很显然,收拾安三的另有其人。

    豪仆权力欲膨胀后,就会多所株求,在京城风光体面还不够过瘾,居然要穿州走府,去江南采办。沿途官员无不郊迎,好吃好喝好玩好打发,安三只管享用和笑纳。但他心里很清楚,到了江南,有个人最好别去惊动,这人就是江苏巡抚汤斌,名闻朝野的清官,是响当当的硬骨头。安三决定绕道,汤斌却不让他绕道,派人召他到府中见面。安三讲排场,骑马的随从多达几十个,个个趾高气扬,他们抵达了辕门,等候了片刻,就高声喧哗,大声吆喝,怪罪巡抚出迎太迟。直到挨过了两盏茶的工夫,汤斌才叫人打开大门,把安三单独叫进府中。安三这下该后悔了,他走到台阶下,只见汤公南面而坐,神色威严,并无起身迎迓的意思,他只好依循礼数跪下听训。汤公说:“汝主与我同朝,闻汝来,故以酒肉犒汝,命门卒为主人。”这算是什么接待规格啊?汤斌只是见见安三,给的是大学士纳兰明珠的面子,至于相府豪奴安三本人,由抚署官衙的门卒陪他吃饭,安三受此折辱,往日的威风就扫地以尽了,不可逆转地沦为了笑柄,既羞惭又沮丧,只好偃旗息鼓,弃马乘船,返回京师,沿途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搅扰官民。

    安三算是幸运的了,毕竟他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,汤斌只不过当众打压了他的气焰,等于是教他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,倚势横行未必能够处处畅通无阻,既然他是奴才,就要恪守本分。

    和珅是乾隆朝的头号权臣、皇上的亲家,呼风唤雨的本领更加高强,害怕“宰相嗔”的官员比比皆是,他府上的豪奴也更为嚣张。有一天,相府豪奴乘坐和珅的豪车上街,横冲直撞,过往行人如鸟兽惊弓,纷纷趋避,没人敢上前去诘责。赶巧,这位豪奴在途中与巡城御史谢振定狭路相逢。

    谢公是出了名的铁面御史,为人刚正不阿,执法向来不避权贵。他命令巡卒拦住相府的豪车,从车上拽下相府的豪奴,当街痛加鞭笞。豪奴叫嚣道:“汝敢笞我!我乘我主车,汝敢笞我!”谢公最痛恨这种仗势欺人的豪奴,他怒不可遏,鞭笞之后,尚未解气,竟当街烧毁了和珅的豪华座驾。他对豪奴吼道:“被你弄脏了的马车还能再给相国乘坐吗!”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,无不拍手称快,消息在整个京城传开了,谢公便从此与“烧车御史”的绰号结下了不解之缘。相府豪奴回去哭诉,和珅直恨得咬牙切齿,日后费心费力找了个岔子,将谢振定削职为民。

    嘉庆年间,学者、诗人洪亮吉在《乞假将归留别成亲王极言时政启》中直陈朝政弊端,对“士大夫渐不顾廉耻”深致不满,他列举了数种怪现象,其中之一就是“有交及宰相之僮隶,并乐与僮隶抗礼者矣”。可见相府豪奴颇得官员抬举,彼辈骄横恣睢的种子确有社会温床。

    同治八年(1869),西宫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、太监安德海跑到山东作威作福,山东巡抚丁宝桢下令将他逮治,派专使骑快马入京城,请示东宫皇太后,获取懿旨,依照大清律例,将安德海就地正法。皇家豪奴比相府豪奴更神气,他踩着山东地面,自以为身份特殊,万无一失,但他玩过了头,耍过了界,遇到了克星,同样一命呜呼。

    (原载《今晚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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