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鑫森
公元763年正月,“安史之乱”行将结束。时在四川梓州的杜甫闻讯大喜,收拾行装,计划携家眷回他的故乡洛阳去。为此,他写下七律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:“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。却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诗书喜欲狂。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。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。”
古人所说的故乡、家乡,一般都是指世代厮守的祖籍地,也是出生地和成长地。在当下,则称之为原乡。因种种原因揖别故乡,不论身处何地,“都会情不自禁地忆起故土,忆起历史长河中故土之上来来往往的子民,这是一种原乡意识和寻根意识。原乡作为一种文学性话语,主要是指作家们所描绘的原乡风貌或引发作家原乡想象的艺术形象。”(张春《中国小小说六十年》)
海德格尔在《人,诗意的栖居》中说:“诗人的天职是还乡,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。”
在文学作品中,自古及今,“还乡”(回乡)成为一个常用常新的意象,也是一个常写常新的题材,诗词自然概莫能外。
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?”(唐·贺知章《回乡偶书》)少小离乡,到老方归,只有一口乡音未变,最让人伤感的是儿童不认识他,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客人。这是一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细节,令人赞叹。
古代关山阻隔,书信传递极为艰难,久别家乡的人,无法知道家乡和亲人的情况。当他有一天回乡,路上碰到人也不敢探问,怕听到不吉的消息。回乡是喜事,却心生疑虑和怯怕:“岭外音书绝,经冬复立春。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。”(唐·李频《渡汉江》)
离开家乡外出,只要不是相距太远,都会在农历的大年三十前,回乡回家与亲人团圆,还有在除夕夜赶回来的。宋代词人姜夔离家去访诗人范成大,时为公元1191年,于除夕夜从范的住处石湖,乘船回到自家所居的湖州。《除夜自石湖归苕溪》:“细草穿沙雪半消,吴宫烟冷水迢迢。梅花竹里无人见,一夜吹香过石桥。”水路虽长,归家心切,细草缀绿,竹林梅花飘香,分明春已临近,欢喜之情自见。
最可叹的是离开家乡久居异地,忽然又要走向更远的地方,于是觉得这异地变得亲切,如同家乡。“客舍并州已十霜,归心日夜忆咸阳。无端更渡桑乾水,却望并州是故乡。”(唐·贾岛《渡桑乾》)最末一句,诗人写的是痛断肝肠的乡愁。而驻守边塞的将士,在苦寂的夜晚,思乡望乡而不能回乡:“回乐峰前沙似雪,受降城外月如霜。不知何处吹芦管,一夜征人尽望乡。”(唐·李益《夜上受降城闻笛》)
当代小说家汪曾祺,长期工作、生活于北京,故乡为江苏省高邮市。他在离乡多年后回到老家感慨良多,曾写《回乡杂咏》组诗。《水乡》:“少年囊笔走天涯,赢得人称小说家。怪底篇篇都是水,只因家住在高乡。”《宋城残迹》:“城头吹角一天秋,声落长河送客舟。留得宋城墙一角,教人想见旧高邮。”故乡风物,勾起他多少美好的记忆。
革命领袖毛泽东,1959年6月回到阔别三十二年的故乡韶山,忆起当年搞“农运”与反动派的殊死斗争;忆及为革命牺牲的先烈们,热血沸腾;又为新农村的旧貌换新颜,由衷赞歌。《到韶山》:“别梦依稀咒世川,故园三十二年前。红旗卷起农奴㦸,黑手高悬霸主鞭。为有牺牲多壮志,敢教日月换新天。喜看稻菽千重浪,遍地英雄下夕烟。”(原创首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