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国藩置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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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王开林

    当初,胡林翼置妾,是为了生个宝贝儿子传承香火,连陶夫人都急着为夫君物色家声清白的好女子。胡林翼所置之妾见诸书信者姓魏、姓王,很可能不止这两个。他致书家中,叮嘱再三再四:“不拘何处之人,亦不要姿色,总要内有秀骨,神气足,却要真货,年纪十四五,质地清,声音圆耳。此非一二时可能看定。若姿色,则必不可太美,美则无真性情,且外秀者内愚,外朴者内慧,此事姑存于心可耳。”胡林翼不注重外貌,只注重对方的年龄和内在的精气神,这倒是稀奇。

    曾国藩置妾,并非为了传承香火,何况他选在国丧期间(咸丰皇帝驾崩不久)开工,时机欠妥当。康熙年间,才子赵执信惨遭革职,废为庶民,即因“细故”,国丧期间(太后驾崩不久),他抑制不住好奇心,溜到好友洪昇家观看新编昆剧《长生殿》,被御史纠劾。当时,京城有人作诗咏叹此事:“秋谷才华迥绝俦,少年科第尽风流。可怜一曲《长生殿》,断送功名到白头。”曾国藩贵为一品大员,并非不懂规矩,却斗胆做出悖礼触忌的事情,令人惊诧;若不是朝廷倚赖他平定江南,此事不可能化小化无。

    曾国藩置妾,说起真因来,不免令人欷歔。年轻时,他身患极顽固的牛皮癣,虽经反复医治,并未断根,此病发作时,奇痒难耐,盛夏溽暑长夜无眠,他置妾,只为找个挠痒人。其家书有谓:“余身体平安。惟疮久不愈,癣疾如常,夜间彻晓不寐,手不停爬。人多劝买一妾代为爬搔。”咸丰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,曾国藩日记补充细节:“前季弟买一詹姓女子,初十日在船一见,未有成议。旋韩正国在外访一陈姓女子,湖北人,订纳为余妾,约本日接入公馆。申刻接人。貌尚庄重。”曾国藩置妾是为了挠痒,实际效果如何?家书中也讲得很清楚:“余身体平安,惟疮癣之痒迄不能愈,娶妾之后亦无增减。陈氏妾入室已二十日,尚属安静大方,但不能有裨于吾之病耳。”

    陈氏妾不具备痒笊子的简单功能,倒是给曾国藩横添了大烦恼,她年纪轻轻,就已身患绝症。曾国藩日记中痕迹鲜明,同治元年三月卅日,“陈氏妾吐血二三十口,病颇重”;五月初四日,“陈氏妾本日吐血甚多,自午至夜,所吐以数碗计,夜间呻吟不止,病势殊甚”;六月二十三日,“陈氏妾久病不愈,两日内全不吃饭。……病已沉笃,据云非药力所能痊。……竟夕不能成寐,室中呻吟声不止”。陈氏妾很不幸,她病体支离,根本无力照顾曾国藩。

    同治二年五月初一日凌晨,陈氏妾在两江总督府病故,年仅二十四岁。当天的日记中,曾国藩的笔触格外冷静:“妾自辛酉十月入门,至是十九阅月矣,谨守规矩,不苟言笑。内室有前院后院,后院曾到过数次,前院则终未一至,足迹至厅堂帘前为止。自壬戌正月初三吐血后,常咳嗽不止,余知其不久于世矣。”曾国藩纳陈氏妾,纯属自寻烦恼,这件事弄得自己气沮,亲友不欢,外界非议。

    同治八年三月初,曾国藩从直隶总督府写信告诉儿子纪泽:“日困簿书之中,萧然寡欢,思在此买一妾服侍起居,而闻京城及天津女子性情多半乖戾,尔可备银三百两交黄军门家,请渠代我买一妾。或在金陵,或在扬州、苏州购买皆可。事若速成,则眷口北上即可带来。若缓缓买成,则请昌岐派一武弁用可靠之老妈附轮舟送至天津。言明系六十老人买妾,余死即行遣嫁。观东坡朝云诗序,言家有数妾,四五年相继辞去,则未死而遣妾,亦古来老人之常事。尔对昌岐言,但取性情和柔、心窍不甚蠢者,他无所择也。”

    男人置妾易,遣妾难,白居易心伤,苏东坡亦心伤,曾国藩又何能例外?三月十五日,曾纪泽从扬州回复父亲:“昌岐处已交三百金,渠至上游阅视水师汛地,须秋初乃回江南,所办之事一时难成也。”昌岐即黄翼升,时任长江水师统领。曾国藩置妾之事,拖延至同治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才见到正文,相距初议已过两年多,曾国藩写信告诉两位老弟:“善长带一婢女来,将为吾置簉,系昌明所办,而吾弟亦赞成之者。吾以精力太衰,理不久于人世,不欲误人子女,故不收纳,不久即当倩媒另行择配。”置簉即置妾,当年人口买卖合法,三百两白银可在江南购得一位年轻女子。同治十年八月十一日,曾国藩回复弟子黎庶昌,谈及此事:“鄙人置簉之说,昔年曾有此议。黄昌岐于上游买婢,令敝族舟便带来,外间遂有此谣。自顾年力衰迈,久已不设此想。阁下所闻,无乃告者之过。”事情耽搁了,曾国藩的兴趣也就消退了。

    对于兄长置妾一事,曾国荃很支持,他认为,兄长的文章劲道足,如有神助,显为高寿之征,“倘得少阴以扶老阳之气,益觉恬适有余味矣”,“此固无关于一生之大者,随其心之所安而已”,还说自家老妻去年催他将婢女收为侧室,当时他没同意,“今年秋冬,竟不能不挽回初意,以就弟妇之意”。曾氏兄弟置妾的想法恰好相反:老兄先进后退,鸣金收兵;老弟先退后进,吹起了冲锋号。 (原载《今晚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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