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平
杏爷杏婆就喜欢小山村平静安逸的日子。儿孙都在很远的城里,可老两口一点都不喜欢城里的日子,去住过两天就回来了。再以后,就牛都拉不去了。山清水秀的小山村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老两口的日子平平淡淡从从容容;杏爷每天吃着杏婆做的饭菜,还喜欢咪两口酒。日子沐浴着春风秋雨,没有一丝波澜。
老两口一起聊天的样子最动人。杏婆爱笑,聊天的内容东拉西扯,总伴着杏婆爽朗的笑声。杏爷说:“你吃笑婆子尿啦?啥都笑。”杏婆说:“你没吃笑婆子尿,所以不爱笑。”
那天,老两口突然聊到了哪个先走这个话题,确切地说,是杏婆先提起这个话题的。杏婆说:“如果我在你前头走,你咋办?哪个给你煮饭?”杏爷说:“你比我小三岁,身体也比我好,咋会走在我前头呢?肯定我先走。”聊这个话题时杏婆没有笑,她很认真地说:“这哪个说得准,都这么大年纪了,就像一盏灯,一阵风吹来就熄灭了。”杏爷说:“熄灭也是我这盏灯先熄灭。”
杏婆说:“我是说如果……”
这是一个无解的生命方程,最后,杏婆说:“我尽量不走在你的前头,我先走了,就没有人给你做饭了。”
老两口的日子还是平平淡淡从从容容,杏爷每天吃着杏婆做的饭菜,还是喜欢咪两口酒。日子沐浴着春风秋雨,没有一丝波澜。
好像就是从那天起,杏婆忽然想起做一件事情:把日子记录下来。她每天都拿弯刀在屋后青苔树干上刻一条道道,开始杏爷没注意,后来的一天偶然发现了,这时候青苔树干上已密密麻麻刻了很多条道道,早刻的,已经愈合了,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。杏爷说:“老婆子!你干啥呀?好好的树,刻这么多伤。”杏婆说:“我在记天数,一条就是一天,看我们在一起还能过多少天。”杏爷说:“你吃饱了咋的?过日子还数天数。”杏婆说:“老了,该数天数过了。”
杏婆每天拿弯刀在青苔树干上刻道道,满一个月,就刻一条粗道道,
好计算。青苔树干上刻满了,又在旁边香椿树干上刻,后来,又在屋拐角那棵柿子树干上刻。杏爷一直不明白老婆子为啥突然要数天数过日子,而且很执著。林子里几棵树,已经被她弄得伤痕累累了。杏爷并不是心疼树,只是觉得老婆子的行为有些怪异,那天,杏婆刚在香椿树干上新刻了一道,杏爷问她:“老婆子!好多啦?”杏婆很兴奋的样子,说:“二十四个月,两年啦!两年啦!……”
那一整天,杏爷都感觉杏婆很兴奋。
杏爷说:“老婆子!你今天咋啦?这么高兴,捡啥宝贝东西啦?”
杏婆说:“我赢啦!”
杏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问:“你赢啥啦?”
杏婆说:“我把天赢了。”
杏爷不知道,两年前,一次杏婆进医院,医生查出她患了绝症,医生说,杏婆余下的日子不会超过两年时间。杏婆心里丢不下杏爷,她想尽量多陪杏爷一些日子,她用这个意念和身体里的魔鬼抗争,每在树干上刻一道,都是她付出的一分努力。当两年如期而至的时候,杏婆觉得自己胜利了!
这时候已经入冬,树叶几乎掉光了。杏婆又拿着弯刀去了屋后,她新选了一棵香樟树,在树干上认认真真刻了一道。看着有新鲜的汁液从刀口处渗出来,杏婆开心地笑了,那样子,像白捡了什么东西一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