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与年根萝卜

□ 姜贻斌

母亲从我们小时起，每逢过年，她便要拿一只特大的铁鼎罐煮年根萝卜，从初一吃到十五，餐餐不断。一直到前些年，母亲还保持着这个习惯。虽然，我们几个兄弟也不太喜欢吃了，而看在母亲的辛苦上，还是硬着头皮尝一点，如果不尝，好像对不起她老人家。

而我们的崽女就不管这一套了，他们居然一点也不看奶奶的面子。他们却不晓得，这是奶奶做了几十年的过年大菜了。他们不仅不吃，反而给予打击，说，奶奶，你要煮这么多的萝卜做什么呀？又不好吃，而且，餐餐要热，热得简直像一锅浆糊。

母亲听罢，立即像中弹般怔了怔，便不再吃饭了，默默地放下碗筷，呆呆地坐在一边不语。我们兄弟明白，这话肯定伤害了母亲的心，便赶紧用凶狠的目光，提醒那些不懂事的晚辈。晚辈们便晓得说错话了，伸伸舌头，居然又像变色龙般，一齐假惺惺地说，奶奶，这萝卜很好吃的呀，你看我们不是都在吃吗？果然，他们争先恐后地将筷子伸在碗里，似乎在大快朵颐。

母亲很容易上当受骗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，这是晚辈们玩耍的小伎俩。母亲又高兴起来，居然还劳苦功高地说，你们说好吃，那等到明年过年了，我还要煮一鼎罐，让你们吃个饱。

晚辈们的脸色立即怔住了，飞快地，又唔唔地点头，好像很是赞成奶奶的革命行动。

但是，狐狸再狡猾，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。我发现他们哪里是在吃萝卜呀，他们只是将萝卜小心地含在嘴里，好像含着毒药，然后，一个个悄悄地假装去卫生间。因此，萝卜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。

当然，我不会把这些秘密情报出卖给母亲，她一旦晓得，肯定会感到加倍伤心。所以背着母亲，我们兄弟将各自的崽女叫到一边，狠狠地把他们骂了一通，说，这是奶奶的一片心意嘞，你们哪里这么不懂事呢？

在我们面前，这些晚辈简直是视死如归，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。他们的理由是，不好吃就不好吃，你们怎么要逼着我们吃呢？平时，你们不是教导我们要说实话吗？怎么到了奶奶跟前，你们就要我们说谎话呢?

面对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，我们兄弟也无可奈何，似乎也说服不了他们。现在过年，桌上菜肴丰富，他们哪里会盯着这道年根萝卜呢?当然，我们觉得崽女们的话也不无道理，年根萝卜实在不太好吃，热了数次，竟然弥漫出一股猪潲气。其实，我们这些做崽的也不喜欢吃了，我们却没有勇气对母亲说。因为我们跟着父母走过了许多的艰辛，明白这种习俗一时也改不过来了，它已经顽固地扎根在母亲的头脑里了。

我们没有料到的是，等到春节我们再次回家时，在团圆饭上，却没有看见桌上赫然地摆着一大碗年根萝卜了。

我便惊讶地问母亲，这是为什么？

母亲叹息一声，说，唉，你们都不喜欢吃，我还煮它做什么呢?

我们不晓得母亲是怎么想通的。

（原载《长沙晚报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