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愈

□ 何立伟

前阵子忽然背痛，手一抬，右后背整个扯得就哎哟哎哟，脸皱成核桃，面目狰狞。这架机器运转都一个多甲子了，这里那里，时不时来点故障。反正不死机，也不放在心上，以为过两日就自然没得事了。殊不知愈来愈痛，晨起穿衣，手往袖子里一伸，哎哟一叫，身子就朝一边斜去，牙齿舌头全都暴露在宇宙中。小区里散步，走着走着路，在一个忽然里身子就一紧，肩膀一边高，一边低。后头跟着的人，以为这厮中了什么邪。

想起太太同志在一个做艾灸的什么堂办了卡，就寻去了那什么堂，说背痛，要做治疗，麻烦找个好点的技师。换了那种布扣在后头的衣，同无比肥大的裤，刚刚躺下，敲门声轻响，进来一位矮矮的中年女技师，说要做治疗呵，翻过来睡，脸朝下，哪里不舒服呵？背上的布扣解开了，矮女技师说，只做右边的背呵？好的。就开始按摩背，按摩嘛，本来应当用十根指头揉捏的，她就省事拿肘来代替，擂来搓去，说你这位先生寒湿好重呵，只几下子，背都是紫的了。我心想你拿肘来擂，什么样的背都会万紫千红，百花争艳。矮女技师又接着跟我打火罐，密密地打了七八个，活活让老夫成了蟾蜍。一刻钟后矮女技师一边拔火罐一边惊呼，嗬，乌紫乌紫的，寒湿这么重，何事不背痛！来来来，再给你灸一下。一边灸一边说，艾灸这东西呵，祛寒湿最有效果。你明天还要来灸，后天也要来灸，灸个四五回，寒湿就除去了，保你背也不痛了。记住，今天你不能洗澡哦。我说明天灸了也不能洗呵。连续灸几天的话，那不是连续几天都不能洗澡么？她哦一句，好像觉得在理，就说男人嘛，几天不洗澡也不要紧的，不像我们女人。我说女人几天不洗澡也不要紧呵。她说那不行，女人爱干净些。我不晓得她这是什么逻辑。男人未必就不爱干净么？

矮女技师建议我多加半个钟，说多灸一下会好得快些。为了证明疗效，她叫我抬抬手看，说怎么样，好多了吧？我抬抬手，说，差不多。她说差不多不痛了吧？我说，屁呵，还是差不多一样痛！矮女技师就和蔼地笑笑说，明天肯定会好些，明天记得还来灸呵，我是五号，你点我继续跟你做。明天不跟你打火罐了，只做艾灸。你这位先生好像有点脾气哦。

收银台报了太太名字，卡里还有钱，刷单一看，一个半钟，二百六。他母亲的，背痛好了没有不晓得，新添的可是肉痛。

回家试着甩手，仍是扯起痛，打火罐的地方也是麻辣辣的。跟太太轻描淡写地说刷了她的艾灸卡，太太说，多做几次，背痛就会好。我上回手臂痛，也是连续做了五次，就好了。我说那是你自己好的。她说那还是艾灸的功劳好不好。我说你是叫那个五号技师洗了脑吧？她说对对对，就是五号，个子矮矮的，做得好，就是手有点重，喜欢拿肘来擂。

我本来有每天睡觉前洗个热水澡的习惯，想起了那个矮女技师的叮嘱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趿着拖鞋进了淋浴间。管它咧，我再也不去那个什么劳什子堂了，我的这个背，我是打算让它自愈。

一个社会，有再多的毛病，假以时日，也会自愈，何况我小小的一个背。

这不是么，半个月不到，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。我把手随便伸出去，指桑骂槐也好，指鹿为马也好，背也不扯起痛了。

（原载湖南日报客户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