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去韶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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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□ 方雪梅

    那年刺槐花开得雪白,我家那幢小木屋,陷落在甜香味里。趴在木门槛上,我放肆地动用自己的哭声,那种哭法是上气不接下气、尖利而绵长的。父母急着出门,留下一句:等你长大点,再带你去。然后,与哥哥们欢快的背影一起,淡出了我湿漉漉的视野。以往我的哭,在家人面前无坚不摧,但此刻却像打湿了的火柴,无济于事。姐姐过来哄,听到我撅起小嘴说:哼,不带就不带,以后我自己去韶山!

    其时,我岁在垂髫,走路尚不太稳,故在父母单位组织教职员工和家属去韶山时,被留在了家里。与其他教师子弟一样,我的童年是被圈养的,除了草木葱郁的学校大院,脚步所及,天地甚小,小到只有院墙围着的一圈。虽然对韶山一无所知,但大人们的言谈和神情,让我心生向往。

    小孩子的烦恼像落在水里的雪花,融化得快。两天后,父母和哥哥们回家了,给我的礼物,是一个军绿色的帆布“语录”袋。一块豆腐大小的包,正面绣了一个红色的五角星;另一面,印了一行字,我不认识,听姐姐十分庄重地一字一句念出来“韶山,红太阳升起的地方”。这小小的帆布包,一下子让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,开心极了。因为把它斜挎在肩上,即便里面什么也没装,也能引来人们羡慕的眼神。两个姐姐各得到了一枚陶瓷的纪念章,白天别在胸前,晚上都用红色绸布包好,小心翼翼收起来。我家的相框里,还多了一张父母和哥哥们在韶山冲的合影。我因此第一次看到了韶山的画面:树木茂密的山峰下,有一栋乡下人家的普通房舍,门前有池塘,塘前地坪里并排站着的四个人,就是我满脸洋溢着幸福神情的家人们。父母说,那房子就是毛爷爷的故居,全国人民都敬仰的地方。

    待我稍大些,知道韶山是毛主席的出生地,也是他青少年时期生活的地方,在湘潭境内,位于湘中丘陵地区,离我家乡岳阳有200多公里。当年交通不便,对我这个毛孩子而言,这距离实在太遥远,一时半会还真去不了。但这不妨碍那份湖南人的骄傲,在我幼小心田里,青藤一样蔓生。尤其听到这样一件事,我更觉得身为湖南细伢子,是幸福的:父母的一个同事去外地出差,在餐馆吃饭后,店家听他口音是湘潭人,热情得不行,坚决不肯收饭钱,说主席的家乡人能来,就是我们的荣幸。同事拗不过店家,便以自己随身带着的几枚韶山纪念章相赠。这件事,感动了我父母和他们所有的同事,也在我小脑袋瓜里如熏风抚叶,簌簌有声。

    小学二年级时,我在文艺表演的舞台上,穿着少数民族的花裙,表演舞蹈《火车向着韶山跑》,“车轮飞,汽笛叫,火车向着韶山跑,穿过峻岭,越过河,迎着霞光千万道……阳光灿烂照车厢,车厢里面真热闹,真呀真热闹,藏族大爷弹起琴,新疆姐姐把舞跳,蒙族叔叔唱起歌,一路歌声一路笑,一路笑……”站在舞台中央,我跳得特别起劲,仿佛自己真坐在去韶山的火车上,即将实现当年的愿望。这支舞蹈,后来成了学校的经典保留节目,每有演出,必拿出来惊艳一下观者。而我呢,每次表演,都沉浸在去韶山的快乐感觉里。直到今天我还记得这首歌,也记得舞蹈的动作。

    成年后,终于来到了韶山。延续我每到一地,就要了解点地方历史皮毛的习惯,一查方知韶山地名的出处,有史籍可考:《清嘉庆一统志》说,“舜南巡时,奏韶乐于此,因名。”又言韶山有八景,风景优美。我的首站,直奔毛主席故居。站在当年父母照相的位置,面对着满池塘苍绿的荷叶,真的有心愿达成的成就感。走进由土砖墙、小青瓦和茅草屋顶建筑而成的故居,目光所及,茶几桌椅,灶台锅碗,皆是湘潭农家惯常可见的简陋陈设。可就是这个了不起的小户农家,却养育了一个改变中国命运的儿子,并因此与中国历史产生了深刻渊源。我想,民间的风雨生活,才是思想者最有养分的土壤吧。在滴水洞,毛主席卧室的满屋书柜,占了半个床铺的砖头厚的各种书籍,莫不让参观者动容。这个胸怀天下的老人,一生手不释卷,不断学习,即便在晚年,他的卧室床边,依旧是万卷交叠。在这里,我被一个伟人的日常深深打动。

    如今,除了参加文学采风等活动,每隔几年我都会去一次韶山。每回总能看到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们,排着长队在主席故居和铜像广场前瞻仰、献花。长长的队列里,一位满头银丝的东北大爷,抗美援朝老战士,告诉我,只要来湖南,他必到韶山的主席雕像前鞠几个躬。对为民众的福祉殚精竭虑的人,中国的老百姓,总会以各种方式,表达最朴素的感激与怀念之情——“我要去韶山”,就是其中的一种。

    (原载《长沙晚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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