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局

□ 　何立伟

学哥朋友圈拉了个群，七八个人，取的名字呢，叫威士忌群，又洋气又FB（腐败的拼音缩写），朋友倒真还是朋友，只是都不洋气，FB呢又多半没有资格，几个舞文弄墨的人而已。我不擅饮，大家都晓得，国酒对付不了，洋酒也同样对付不了。学哥人好，他要拉我入群，我也拒绝不得，无非凑个趣，再不济，无非一醉耳。不扫别人的兴，是做朋友的至理。

邀局当然大多是学哥，作为群主，他每回都带三四瓶洋酒，有时是一种，有时是两种、三种，不消说，威士忌居多，很是符合群的名。都是男人嘛，有时候也叫上娅姑娘，她人在株洲，听到召唤就跳上高铁以110出警的速度飙过来，头发纹丝不乱，喝酒从来不含糊，也从来不醉。人坐定了，学哥开瓶，一个个斟去，一圈下来，举杯说，来一个!意思就是一口干了，起个兴头。座位呢也是学哥安排，我总被安排坐在他旁边，并不幸福，因为他总是端着杯子同我说，兄弟，来一个!在我肩头轻轻一按。我说不急不急，洋酒嘛要慢慢品。我其实晓得品个鬼，只是怕他的来一个开了头，后面会有好多的来一个。几轮下来，我人会梭到桌子下头去。学哥说那你慢慢品，随意，我一口了呵。

酒局就是聊局，借着酒，话比平时多N倍，于是沸沸扬扬，天下大事小事俱在杯盏中，联合国会议搬到了酒桌上。说完了别人的事，往往就来说自己。都是几架老机器，年轻时节用狠了，这里那里，零件就有状况。王老师说，前年体检，医生说我左脚动脉轻度硬化，右脚动脉中度硬化。去年呢，左脚变成中度，右脚变成重度。众人说，哦，往厉害上走了!王老师笑一句，继续说，今年又体检吧，医生说，两只脚，动脉稍微有点轻度硬化。这就是扯JB蛋体检。什么药都没吃过，哈，好了!好了!你还相不相信体检？众人就松了一口气，说，来来来，来一个!左手边的陈老师问我你身体看上去还蛮熬实，没什么问题吧？我说，别的都还好，就是右边颈动脉里头去年查出来有斑块，0.8厘米。医生说，要注意呐，斑块掉下来要是堵塞血管那就很危险的呐。陈老师说，莫信，这个年纪，好多人都有，我也有，没那么恐怖好不好。王老师是坐对面的，举起一只手，大声道：嗬，我两边颈根都有咧!很兴奋地给了陈老师一个巨大的证明。学哥在我肩头又轻轻一按，说，我一个老领导，也是体检说颈动脉有斑块，被医生一吓，紧张得，惶惶不可终日。我跟他讲，不要怕，第一，斑块不是那么容易掉下来的。第二，即使掉下来，现在也有药物可以把它溶解掉。我老婆在附二医院高干病室干了二十多年护士长，见得多了。没问题，莫怕。他才哦哦哦，放下了一颗沉重的心。

斜对角的水哥说话了：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呷酒，不要动不动就谈什么养生呵康健呵这里那里有毛病呵，说点快活的事情好不好?

学哥第一个响应，说好好好，我赞成，说点快活的事情。来一个!就站了起来，推一推眼镜。

大家也都站了起来，杯子碰得咣咣的，俱仰头喝下去，同时喝下去的，还有刚才的话题。

坐下来，半天没有人说话。筷子夹菜，瓷盘叮叮叮叮响得清楚。

我有点上头了。快活的事情，嗯，等等，要慢慢地想。

（原载《南方周末》）